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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天涼好個秋 大結局

我是人間真無敵 潇騰 6718 2023-04-12 00:18

  大明嘉佑四十二年,秋,南慶州。

  青石郡有個臨海的小鎮,名叫海貝鎮。

  鎮子不大,在前朝大端王朝之時隻有一條直路橫穿而過,如今慢慢發展出了一橫一縱兩條街道,已經頗具些繁華模樣。

  鎮子裡,有間木匠鋪子。

  鋪子無名,因為在這樣少有生人過來的小鎮上,用不着額外浪費那個牌匾錢。

  鋪子掌櫃的手藝就是最好的招牌。

  今天,數十年如一日開門迎客的鋪子卻難得的大門緊閉。

  街坊四鄰湊到一塊,小聲聊着。

  “趙老頭的婆娘到底是不行了啊!”

  “看着和和氣氣的,性子也大方,可惜了。”

  “年紀畢竟不小了,也算得上喜喪了。”

  “趙家的年輕時候那可真是水靈啊,可惜也終究老了。”一個老頭面露回憶,啧啧感慨道。

  “是啊!我都還記得她當初來這兒那天,那得是四十年前了吧!”

  ......

  鋪子的後院,一間藥味彌漫的房間中,安靜地躺着一個老婦人。

  荊钗布襖,形容枯槁,蒼老的白發仿如在頭上染上一層白霜。

  她微閉着眼睛,鼻孔裡已是出氣多過進氣。

  床榻邊上,安靜地坐着一個老頭,常年勞作的背微微駝着,一隻手輕輕握住被褥下那隻曾經膚如凝脂如今卻似老樹皮一般的手,然後微微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

  病榻上的老婦人緩緩睜開眼,虛弱地道:“當家的......我怕是要不行了。”

  “别說傻話,你好着呢!馬上就快是春天了,我們還要一起去看你最喜歡的花,然後等到初夏吃你最喜歡的荔枝。”

  “呵呵,呵呵。”老婦人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希冀的光,光芒充盈,并未散去,聲氣也漸漸足了起來,笑着道:“你就知道我喜歡聽這些話,故意說來哄我。”

  老頭兒也笑了起來,眼底卻是濃得化不開的哀傷,他知道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麼,“我沒有哄你,我說的都是真的,你會好起來的。”

  “算了吧,活到這個份兒上,也知足,也夠本了。”老婦人臉上的皺紋堆起,笑容也變得灑脫,“想當初,我們哪兒能想到還有機會過上這大半輩子輕松自在的生活啊!”

  老頭兒點了點頭,“這些年,苦了你了。”

  “怎麼會苦呢。我高興着呢!”老婦人笑着拍了拍老頭的手,然後笑容斂去,哀傷道:“今後就隻剩你一個人了,你都不會照顧自己。”

  老頭兒抹了把眼角,“别說傻話。”

  老婦人看着他,就在那返照的回光即将耗盡之時,她不知道從哪裡壓榨出了生命的最後一點精力,從床上掙紮着坐起,在老頭兒的錯愕和緊張中,輕輕一拜,“陛下,臣妾不能再陪你了。”

  動作有些生澀,但即使最挑剔的宮廷教習婆子站在這兒,也挑不出一點毛病。

  老頭兒鼻頭一酸,“還念着這些幹什麼!快快躺......”

  伸出的手輕輕碰着老婦人,那具已經十分瘦弱的身體便軟軟倒下,臉上帶着微笑,悄然沒了呼吸。

  縱使在朝堂傾覆,江山覆滅也不曾哭喪流淚的老頭兒,瞬間淚流滿面。

  ......

  寒來暑往,又是一年的秋天。

  “老趙,我那把椅子你給我做好了沒有啊?”

  一個老頭踱着方步,走到鋪子門口喊道。

  鋪子裡,趙老頭兒的背愈發佝偻了,聞言擡起頭,笑着道:“放心吧,不給你做好這把椅子,我死不了的!”

  “那你還是别做好了。”方老頭癟了癟嘴,走進來環顧一圈,“這屋裡啊,沒個女人就是不行,請個仆婦來幫着收拾收拾啊!”

  趙老頭兒呵呵笑道:“像我們這些門戶,敢想那事兒?掙幾個錢啊?”

  “哎,你這人,哥幾個幫你湊湊啊!”自打趙老頭兒來到這個海貝鎮就跟他一見如故的方老頭哼了兩聲,“咱們這個歲數,不就該想着怎麼能活得舒坦點?”

  趙老頭兒笑了笑,“老夥計,謝謝了。這個忙就不用了。”

  他看着方老頭,“不過我還真有件事情想求求你。”

  “你說!”方老頭直接拍了兇脯。

  “我在鎮口的棺材鋪子已經訂好了棺材,哪天我要是沒起來了,就麻煩你了。你也知道我也沒個一兒半女的......”

  “這事兒放心!包在兄弟我身上!我要走在你前面,這事兒就歸我兒子你侄子的!”

  “記得把我和賤内合葬一墳,多謝。”

  趙老頭兒站起來,顫顫巍巍地朝着方老頭鄭重一拜。

  方老頭也沒讓,坦然收下了這個大禮,也交出了自己的承諾。

  秋日的陽光灑在後院的一方平地上,趙老頭倚着躺椅,輕輕搖晃着。

  “四海升平,黎民富足,這天下給你們,不虧。”

  “自食其力,無憂無慮,這後半輩子過得,舒坦。”

  “可惜了,無緣再見你一面,向你親自說一聲謝謝。”

  “綠娥,等着我,我就要來陪你了。”

  ......

  老人在暖陽下呓語,碎碎叨叨的回憶裡,不曾有過半分關于天京城裡那些人間最頂尖的繁華。

  第二天一早,方老頭依舊踱着步子,走到了木匠鋪子前。

  半開的鋪門正中,擺着一張嶄新好看的木椅子。

  方老頭神色一變,顫顫巍巍地沖了過去,“老趙!”

  ......

  靈堂就支在鋪子中,方老頭和其餘幾個老夥計戴着白布,讓自家兒子跪下,替他們趙家叔叔向來客磕頭謝禮。

  小鎮上的居民大多數都來了,就連慣常吝啬或者無賴的混子都至少過來上了炷香,鞠了幾躬。

  老趙到這個鎮子四十多年,愣是沒結下一個仇家,兩口子的口碑算是這個鎮子裡的獨一份。

  日頭漸偏,天色将晚,靈堂外走來了一個陌生的年輕人。

  小鎮不大,來往的都是熟面孔,瞧見這個年輕人,方老頭等人都暗自戒備起來,若是被人靈堂鬧事,可就對不起老兄弟的在天之靈了。

  “諸位莫要緊張,在下隻是想來吊唁一番,上柱香就走。”

  年輕人的聲音很溫和,但方老頭等人也不敢大意,“閣下是?”

  年輕人擡起頭,看着安靜擺在靈堂正中的那口棺材,輕聲道:“一個故人。”

  ......

  安水城,一個老态龍鐘的老頭坐在輪椅上,膝頭搭着一床薄毯,正對着面前的一堆小孩子絮叨着。

  “爺爺,你就好好休息吧!你說的那些他們都聽不懂。”

  

  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快步走來,開口勸道。

  他順勢揮了揮手,小孩子們便頓時如鳥獸散,老人張口欲攔,卻已經來不及了。

  他隻好朝着年輕的孫子吹胡子瞪眼,“怎麼聽不懂了?我那三更兄弟是天底下人人仰慕的大英雄,他們聽得入迷着哩!你們當初還不是聽得津津有味,天天纏着我講。”

  “三更兄弟,三更兄弟,這麼多年了,也沒見你兄弟來看看你啊!”年輕人癟嘴嘟囔道:“你把他當兄弟,人家把你當兄弟嗎?”

  “你說什麼!我打死你個龜兒子!”老頭一拍椅子,怒氣沖沖。

  “好好好,我不說了。”年輕人連忙舉手投降,歎了口氣,“爺爺,我說句實話,你那會兒就是個捕快,在這安水郡算個人物,在這天下算個啥,你們就不是一類人啊!”

  說完這句,年輕人像是預見到了可能的遭遇,連忙逃也似的跑了。

  老頭卻沒有動怒,又或者已經怒極,呆呆地坐在原地,過了許久才幽幽一歎,“兄弟啊……”

  老頭終究還是沒能熬過這個秋天,臨終的病榻前,圍滿了孝子賢孫。

  如今已是安水郡第一檔家族的府邸中,早有仆役們備好了白幡,準備挂滿院子。

  不見了當初妖娆風姿,矮小瘦弱的老婦人坐在床邊,看着始終吊着一口氣不肯閉眼的老頭,歎了口氣,“你啊,就放心去吧,我相信陳公子,他不會忘記你的。但是他那樣的大人物,肯定忙,哪有時間來看我們啊!有那份心就好了。”

  老頭的喉頭滾動,嗓子裡發出沙啞的聲響,似有話說,卻無人聽懂。

  “老爺!老爺!有客人來了!”一個仆役匆匆跑來禀報。

  一個看起來像是老頭兒子的威嚴中年男子轉過身,怒斥道:“現在什麼時候看不明白嗎!不論什麼客人,不見!”

  仆役被吓得身子一縮,小聲道:“他說他姓陳。”

  “管他姓什麼!别說姓陳,就算......什麼?姓陳?”

  老婦人心有所感地扭過頭,一個身影已經邁着平靜的步子走到了房門前。

  樸素的青色勁裝,背上背着一把大刀,臉上挂着溫和的笑容。

  一切就像是四十多年前,在府中的初見。

  老婦人的眼淚瞬間便流了下來,她知道,對方原本不用這樣的。

  她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老頭扶起,“死鬼,你看誰來了?”

  人群早已驚駭又驚喜地讓開了道路,彌留的老頭艱難地睜開雙眼,瞧見了那個念叨了半生的人。

  渾濁的眼中,登時亮起了光芒。

  “狄大哥,我是三更啊!”

  狄仁帕已經說不出話,隻能從喉頭發出沙啞的笑聲,他竭力地擡起右手。

  陳三更上前,輕輕接住了蒼老的掌心。

  兩隻手再度握在一起,就像四十多年前一樣。

  ......

  當狄府的白幡挂滿,城中大小官員,富豪鄉紳盡皆遣人吊唁。

  一頂奢華的轎子,被四個健壯轎夫擡着,平穩地落在了狄府的門外。

  一個衣着簡約的老妪緩緩被婢女攙下了轎子。

  狄家的迎賓連忙上前,恭敬地問候着。

  因為這個住在安水郡的老妪,實際上手握着能排進天益州前三甲的驚人财富。

  老妪緩緩走到靈堂,恭恭敬敬地上香、鞠躬,親手送上了數量驚人的禮金。

  然後,她走到了老婦人的面前,握住對方的手,柔聲道:“姐姐,節哀。”

  老婦人看着這張即使在這個年紀依舊依稀可見當年美貌的臉,猶豫了片刻,起身将她拉到一旁,輕聲道:“他來過了。”

  這位孑然一身了大半輩子,如今天益州最出名的寡婦如遭雷擊。

  “他給你留了封信,望你餘生平安喜樂。”

  老婦人遞去一張紙,老妪雙手顫抖着打開。

  【當時年少青衫薄,騎馬倚斜橋,曾憶紅袖招。】

  ......

  橫渠鎮,自打進入新朝以來,便一向很熱鬧,越來越熱鬧。

  但今日,鎮子上的人是前所未有的多,但卻前所未有地安靜,安靜得甚至有些壓抑。

  因為,今天是橫渠書院的山長,那位譽滿天下,和國子監劉大人并稱一代文宗,和白鹿洞書院山長蘇先生并稱書院雙璧的荀先生,出殡的日子。

  如今已經是朝中吏部天官的顧師言顧大人親自舉着靈位,披麻戴孝,走在最前。

  身後,是橫渠書院八個最優秀的弟子親自擡棺。

  再之後,是朝廷派來的陛下特使,橫渠書院此刻的山中教習、弟子,聞訊趕來的曆代弟子以及鎮上的居民和仰慕荀先生的四方讀書人。

  吊唁的隊伍越走越長,當最前面的顧師言已經快走到墓地,出發之地依舊有人群絡繹不絕地跟上。

  墓地風水極佳,背靠一座高嶺,遠眺一片群山,前方腳下有河水環繞。

  衆人漸漸在墓前聚齊,看着為大明讀書人支起半邊天空的荀先生入土為安。

  墓地前方,立着一塊碩大的石碑,上面拓印着四句如今已然傳遍整個天下的話。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話說得真不錯,可這字實在是太難看了。”

  人群中,一個年輕人摩挲着下巴,幽幽歎了口氣。

  此言一出,登時引來身旁學子怒目而視。

  “你懂不懂,這是陳公子的手書!”

  “荀先生也正是因為這四句話,才傾力于教化世人,這才有了無數貧寒之人可以在此求學,飽讀詩書,習得文韬武略,建功立業!”

  “這字哪裡稱得上醜!明明是矯健遒勁,充滿着靈動和灑脫,還帶着我們未曾見過的筆法,你懂不懂欣賞!”

  衆人看着那個相貌平平的年輕人,接連駁斥,仿佛年輕人攻擊的是他們最親最愛的人。

  年輕人被說得啞口無言,連忙拱手認錯,衆人這才作罷。

  棺椁被放進了早已挖好的墓地,陛下特使上前,展開聖旨,開口念出了一篇等同于蓋棺定論的文章。

  這篇據說是由當朝陛下親筆寫就的悼文,曆數了荀郁這波瀾壯闊的一生,最終将他的人生定格為兩個詞:

  王佐之才,一代文宗。

  一前一後,也正是其兩個半生。

  “這話,好是好,總覺得還差點味道。”

  “就是,我也覺得,朝廷這言語,多少還是有點高高在上了。”

  “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也不可能低聲下氣地把荀先生捧到天上去吧?”

  “哎,你們說陳公子怎麼沒來?”

  “沒空吧,人家那等人物,應該會很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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