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
電光如亂蟒,揉碎陰沉雲海,化大地為河澤。
狂雷急雨間,一朵黑色油紙傘,随着烏篷船,飄過京城臨河坊的水門。
沿河兩岸,滿城風雨撩撥三千楊柳。
左淩泉站在船頭,眺望京城參差錯落的建築,覺得眼前之景,很像記憶中那幅《清明上河圖》。
來到這個世界十七年,往日記憶早已模糊不清,但左淩泉可以确認,這不是那個隻有士子風流的世道。
這裡是東華城,大丹王朝國都。
十七年前,左淩泉出生在大丹王朝青合郡,是當地大地主左家的嫡子,家财萬貫,良田千頃,算是很幸運地投了個好胎。
剛來到這裡時,左淩泉以為此生可以當個地主家傻兒子,衣食無憂縱情聲色;但蹒跚學步的時候,卻發現這個世界有些與衆不同。
這裡的人很厲害,佼佼者能飛天遁地、搬山移海;動物同樣不俗,狐狸報恩、精怪化形的奇談廣為流傳。
左淩泉長這麼大,雖然從未見過這些奇人異事,但從古籍的隻字片語間,還是能一窺這個世界的玄妙與浩渺。
兩世為人,左淩泉何曾不想扶搖直上九萬裡,去山巅看看這個世界的究竟。
可惜的是,他縱有萬貫家财傍身,卻因天生經脈不通,成了這個不尋常世界的尋常人。
此次入京,還是因為相貌過于出衆,被點名來競選當朝公主的驸馬。
呱呱墜地便此生無憂,大道在前卻無門可入。
左淩泉也不知自己這出身,是幸運還是不幸了。
轉念之間,烏篷船在街畔靠岸。
左淩泉收回思緒,屈指輕彈,丢給船公一錠白銀,踏上了臨河坊的青石小街。
船公接住銀錠,受寵若驚:
“公子,給多了。”
“賞你的。”
左淩泉随意擺手,徑直走入雨幕。
船公攥着銀錠,滿眼感激之色,正欲把烏篷船推離河岸,忽然又聽見岸邊響起‘嘩啦—’潑水聲,繼而是女子的驚叫。
擡眼看去,卻見街畔酒肆門口,站着個珠钗布裙的小婦人,手中端着木盆,滿眼惶恐。
街上水霧彌漫,剛走出不過幾步的左淩泉,呆立在霧氣中。
船公眼神錯愕,沒想到這公子帥不過三步,怕雙方起沖突,連忙打起了圓場:
“湯掌櫃,人公子剛到京城,你就潑人家一身洗澡水,瞧人公子俊俏想打招呼,也不是你這麼打的。”
此言一出,茶肆酒肆裡的客人,發出一陣哄笑。
左淩泉擡起傘遮住頭頂,轉眼望向酒肆。
酒肆挂着發黃的酒幡子,上面隻寫了個‘湯’字。
端着木盆的小婦人,站在屋檐下,珠钗布裙,簡樸幹淨,衣襟鼓囊囊,白豆腐般的臉蛋兒,配上因惶恐而瞪大的眼神兒,更添了幾分别樣韻味。
不過,小婦人好像挺潑辣,聽見船公的調侃,當即回瞪了一眼:
“瞎說什麼,沒看到我這是不小心?”
說完,小婦人望向左淩泉,眼中帶着歉意:
“公子,實在不好意思,雨這麼大,我以為街上沒人。這是煮酒的開水,不是洗澡水。”
開水?
還不如洗澡水。
左淩泉看着滿地白色水霧,本想訓兩句,可見對方是個婦道人家,想想還是道:
“下次注意些,若潑的是尋常婦孺,當場就得毀容。”
“公子教訓得是。”
小婦人尴尬颔首,擡眼瞧去,卻見眼前的年輕公子,身着茶青色長袍,腰帶挂着塊雙魚佩,長發以黑色發帶束起,劍眉星目、鼻梁高挺,面容端正硬朗,腰側還懸着青皮鞘佩劍,模樣俊的禍國殃民。
隻是方才移開傘遮擋潑來的水,導緻臉頰和錦緞長袍上,沾了不少雨珠。
小婦人眨了眨眼睛,把人家這麼俊的公子弄成落湯雞,心裡不好意思,又開口道:
“公子要不進店來,我找毛巾給您擦擦?”
左淩泉舟車勞頓過來,尚未吃午飯,見鋪子裡酒香撲鼻,沒有拒絕,在屋檐下收起雨傘,走進了湯家酒肆。
酒肆不大,四張小酒桌,角落放着酒缸和溫酒的火爐。
裡側酒桌上,已經坐了兩位客人,身着黑色魚鱗甲,佩刀放在身側,一老一少,看起來是臨河坊的巡捕。
左淩泉進入酒肆,在靠窗的酒桌旁坐下,小婦人連忙跑進後院找毛巾。
鄰桌的老捕快,見狀開口道:
“靜煣,以後可得把風風火火的性子改改,今天多虧人家公子脾氣好,不然讓你賠這身雲中錦的袍子,你上半年都白忙活了。”
名為湯靜煣的小婦人,拿着白毛巾走出來,沒好氣地道:
“人家公子溫文儒雅、知書達理,一看就是講道理的讀書人,你以為都和你這老不死一樣,滿嘴葷話還愛占小便宜?是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