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想要從岔路無數、十步一兇的茫茫山脈中,找出兩個入侵者的下落,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石主一副兇有成竹的姿态,帶了上千人馬,緊随甯凡二人之後,追入屍骨山脈之中,卻隻追了數座山的距離,便徹底跟丢了甯凡二人的行蹤。
一場氣勢如虹的追殺,居然無功而返。
…
甯凡有龍三錘帶路,并未費太大功夫,便甩掉了石主等人的追擊。
龍三錘對于屍骨山脈的地貌格局,确實十分熟悉,由他領路,甯凡在屍骨山脈行走之時,能夠避開許多迷陣、岔路、兇獸領地,減少一定的趕路時間,快速行進。
說是快速,其實也隻是相對于普通人在屍骨山脈内的步履維艱而言。
縱然有龍三錘做向導,甯凡也不可能在這山脈之内健步如飛的。甩掉石主等人的速度,倒是足夠。
山脈之内,古木參天。
那些古木無邊無盡,不知枯死了多少萬年,最細的都需百人合抱,粗一些的古木,一棵便往往占地數畝。
古木生長暗合章法,樹與樹的縫隙間,形成了一條條分岔路。每一條分岔路都是龍形蜿蜒,無數岔路連接,好似萬龍盤踞,普通人或許感覺不到,然而修成了勢字秘的甯凡,一見此地格局,便感到撲面而來的強大氣勢。
并從這複雜地理格局之中,感受到一絲兇險之極的感覺,汗毛都不由自主的立了起來。
他的感覺,絕不會錯!這屍骨山脈是一處大兇之地!
山脈内随便一草一木,看似普通,但都不能随便亂動。
甯凡目光極為凝重。
就在剛剛,他不小心觸碰到此地一棵古木,立刻便引發了此地大勢一絲細微變化。
繼而便有無數細如女子長發的灰色劍絲,憑空從那棵古木之中爆射而出,所透出的威能,直接将甯凡、龍三錘二人轟地倒飛而出!
甯凡還好,有心防備之下,及時激發了滅神巨人的法相,一瞬間幻化出了完整滅神巨人形态,雖被那灰色劍絲轟飛,卻未受傷。
龍三錘就凄慘得多了,縱然緊要關頭激發了一身黑色龍鱗來防禦,仍舊被打得吐皿,有了一些傷勢。
有趣的是,這龍三錘一面吐皿倒飛,一面還不忘身為魇龍前輩的責任感,一心想要保護甯凡。
碩大的黑色龍翼張開,一把阻擋在甯凡身前,一面擦掉嘴角鮮皿,一面回頭望去,豎起大拇指,白亮的牙齒閃着亮光,一副熱皿過頭的模樣。
“小友小心!不要碰此地任何草木,快來老夫龍翼之下,由老夫護你一二!不要怕,也不要惶恐,隻要有老夫在…”
一回頭,龍三錘看到的,卻是散去了滅神巨人,毫發無損的甯凡。
灰色劍絲一擊之後,便散去了。
古老的樹林間,忽然有幾隻烏鴉飛過…
尴尬。
除了尴尬開始尴尬。
一副前輩高人姿态的龍三錘,怎麼也想不到,連他這等六劫仙帝,都被此地劍絲一擊而傷,甯凡居然能夠毫發不損…
甯凡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這個龍三錘,貌似是一個極品啊,腦袋看起來着實有些不靈光。雖說獸身之修,多多少少都有些一根筋,但這位老爺子的一根筋程度,貌似有些超越常人底線了。
交談的多了,你會發現這人純粹就是一個笨蛋。
但不知為何,比起和那種城府極深的老怪同行,甯凡倒十分樂意與這種笨蛋同行的,起碼不用擔心對方背後捅一刀。
以他萬物溝通的能力,更是能輕易打探到如下情報,确定龍三錘的熱皿愚笨,不是僞裝。
龍三錘的衣服:“我是衣服,是衣服!主人是笨蛋,是笨蛋!”
龍三錘的鞋:“我是鞋!我是鞋!主人是笨蛋,是笨蛋!”
龍三錘的眼屎:“我是眼屎!是眼屎!主人是笨蛋,是笨蛋!”
龍三錘的…
總之,這是一個有些可憐的魇龍仙帝,連他身上的零件,都在嘲笑他是個笨蛋…
若非有着如此便捷的情報能力,甯凡怎麼也不可能對龍三錘這等一面之交的人,報以信任的。
甯凡一擡手,抛出一瓶丹藥給龍三錘,打破了尴尬的氣氛。
龍三錘接過丹藥,神念一掃,頓時神情一震,繼而熱淚盈眶。
“九轉帝丹!小友真是豪爽,居然随手一送,就是如此高階的療傷丹藥!龍某真是太感動了!”
“…快服下療傷吧,我替你護法。不管怎麼說,都是我胡亂觸碰此地古木,才觸發了這等劍絲攻擊,連累你受傷,補償你些丹藥,也是理所當然。”甯凡淡淡道。
“大恩不言謝!相逢即是有緣,從今日起,龍某認定你這個朋友了,赴湯蹈火,小友一句話,龍某絕不推辭!”
龍三錘哈哈一笑,依言盤膝于地,服下丹藥煉化。
一霎間的豪爽笑聲,忽然帶給甯凡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熟悉偏又陌生。
煉化藥力療傷,多少需要一些時間。
起初龍三錘還聚精會神的療傷,後來便有些無聊,開始沒話找話和甯凡聊天。
與龍三錘話唠不同,甯凡并不是個話多的人,在龍三錘看來,則完完全全就是八竿子捅不出一個屁的類型,性格無趣之極。
最終,龍三錘隻得放棄與甯凡沒話找話,轉而舔了舔舌頭,問道。
“有酒否!”
卻是酒瘾上來了。
“…你身為仙帝,自己沒有靈酒?”甯凡無語。
“嘿!這點小事,不要計較地那麼清嘛。不瞞小友,老夫自己的酒啊,哈哈,早就喝完啦,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同胞,故而,故而…”
“…所以你和我同行,隻是想騙點酒喝?”甯凡一陣頭大。
“哈哈,也不能這麼說。倒不是非喝酒不行,隻是總覺得和小友一見如故,好似并不是第一天認識,便越發有想與小友共飲一杯的想法了。我輩修士相逢一場,志趣相投,倘若無法高坐百尺危樓,飲一壺真正的好酒,多少有些遺憾啊。”
“…”
甯凡微微沉默。
一見如故麼…
他似乎,也有一種詭異感覺,感覺和這龍三錘熟悉而陌生呢。
且龍三錘的話語,不知為何,帶給他一絲熟悉感,好似在哪裡聽到過類似的話。
想起來了…
當年他第一次化名陸北,應羅雲封妖陸道塵的請求,去解救一個古天庭将領——陸吾。
那陸吾消散前,似乎也說了類似的話語呢。
【多謝,多謝!我要重入輪回了!多謝!】
【允人之諾,忠人之事,僅此而已,前輩無需多謝的。送君遠行,若無酒,豈非憾事!】
【說得好!好一句送君遠行!人人皆怕死亡,皆畏輪回,你卻把死亡比作一次遠行!這種豪氣,我比不了,此酒我飲下了,若下一世輪回,有緣相遇,必與君高坐危樓百尺,飲一壺真正的好酒!】
與君高坐危樓百尺,飲一壺真正的好酒…
甯凡忽然有了一種靈魂沖擊之感,蓦然有感,朝龍三錘查探而去。
這一探,他目光頓時一震,似印證了什麼,但又有無法解釋、匪夷所思的東西在裡面。
眼前這個有些愚笨、有些仗義、有些豪氣的龍三錘,似乎,就是與他有過飲酒之約的陸吾…
若細細辨認二人的氣息,會發現二人的氣息因輪回的變遷,有着極大不同,但那不同之中,卻又有…一絲輪回也無法磨滅的本性不改。
這龍三錘,莫非竟是陸吾的來世?所謂的一見如故,也隻是赴當年的一場酒約不成?
但,這又有解釋不通的地方。
陸吾才重入輪回多少年…
龍三錘的骨齡,明顯是從上古活到今日的一名大帝。
不可能是轉世。
那麼,那種與陸吾相似的氣息,隻是一種,錯覺麼…
又或者輪回這種東西,本就不是正常的時間邏輯可以理解…
甯凡雙目青芒連閃,有了茫然,其輪回之悟,也在其腦海翻江倒海。
腦海之中兩個聲音,在争論龍三錘是不是陸吾,一個聲音堅信自己的感覺不會錯,另一個聲音則不斷以時間邏輯的觀點,否定着這種論調。
許久,許久…
甯凡才面色恢複如常,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想不通。
看不透。
輪回這種東西,原來是如此費解的一件事嗎。
倘若置身其中,以自己的時間邏輯去理解,貌似…很難看到真實。
想不通,甯凡便也不再去想,隻一拍儲物袋,取出兩壇靈酒,抛給龍三錘一壇,而後一把拍開泥封,咕咚咕咚痛飲起來。
好似要将内心所有的不解,一并飲入腹中,将之抛諸腦後。
龍三錘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同樣拍開泥封,痛飲起來。
飲罷,二人再無交流,龍三錘也很快煉化完藥力,恢複到全盛狀态。
然而還是有一些東西變化了。
之前龍三錘與甯凡同行,是出于庇護同胞小輩的一些善心。
而甯凡,則隻是想利用龍三錘對于屍骨山脈的了解。
此刻則不同,二人之間,似有了一些交情,好似從多年以前就開始積累,好似這場對飲,是甯凡的第一次,卻不是龍三錘的第一次。
甯凡目光微微一眯,确定了一件事,那便是龍三錘的肉身有些厲害,傷勢恢複極快,怕是沒有他送的丹藥,也能在極短時間之内自行痊愈。
“嘿!趕了這麼多天的路,居然沒問小友姓名,真是有些失禮。不知小友如何稱呼?”
“你可叫我甯凡,或是化名陸北…”
“陸北?這名字,感覺在哪裡聽說過呢…果然,甯老弟給我一種一見如故之感!哈哈!”
“一見如故麼…輪回如陌生,輪回或許也如重逢…”
甯凡喃喃自語,所說出的話語,讓龍三錘目光一陣茫然。
隻覺得甯凡話語中的道悟之高,已超出他的理解,現在看來,他好像從頭到尾多小瞧了這個後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