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早已廢棄的廟宇,朱漆剝落,門環鏽迹斑斑。
廟宇外,夜雨瀝瀝,有一種蕭瑟、孤獨之感。
廟宇内,五個披着蓑衣之人,升起了一堆篝火,取出一些幹糧,邊吃邊大聲交談。
甯凡坐在廟宇的角落,沒有湊近與人交談的意思。
他的衣裳沒有淋濕半點...以他的雨意之強,若他不願,此地之雨淋不到他。
“小子,看你的樣子像是個書生,怎麼出行也不帶行李,難道是被山賊大劫了嗎?”
一名蓑衣大漢打量着甯凡,見甯凡身無長物,不禁哈哈大笑。
“來來來,幫大爺幾個拾些柴火,添一添火,爺讓你幾口肉吃。”一名啃着半隻燒雞的大漢亦是大笑道。
言語之中,卻是帶着幾許諷意。
五人皆是綠林衆人,從來瞧不上甯凡這種文弱書生,卻是拿甯凡來取樂了。
甯凡淡淡看了五人一眼,卻沒有多說什麼,自然也不會給這些人添柴求食。
求,他不屑。他喜歡的,隻有搶。
不過對于幾個凡人,他不屑動手搶奪什麼。他有自己的原則。
見甯凡不搭理他們,五個蓑衣大漢失了興緻,也不搭理甯凡,開始聊些其他事情。
甯凡看着廟外的雨,心境漸漸古井無波。
他想不起自己是誰,但他記得對雨的一切感悟。
他記得自己的一切神通,記得自己的一切殺戮,唯獨不記得自己是誰。
忽然間,甯凡目光一閃,卻見夜雨之中,徐徐走入一個白衣青年。
這青年容貌普通,但行走之間,卻自然而然有一股生死相随的氣質。
那青年,距離化神已然不遠。
這修為倒是其次。但這生死道悟,隐隐卻高于甯凡幾分!
“此人化神意境,竟是生死!”
甯凡面色不變,心中卻是一震。
自古以來。生死都是仙人所需領悟之道,但卻有一名元嬰修士以生死入道化神。
此人修為雖然尚低,但這一身道悟,卻絕不弱于自己的。
白衣青年看了看圍聚于篝火之旁的五名蓑衣大漢,皺了皺眉。
他的生死意境在這雨夜之中隐隐有了始化的征兆,但這五個蓑衣大漢的粗鄙,卻破壞了這種氛圍。
他欲尋一個角落坐下,忽然目光一變。
卻見角落之中,竟坐着甯凡,含笑看着他。
甯凡原本就在此地。但氣息太過内斂,一時間,白衣青年卻險些将他忽視。
這種事情在白衣青年一生之中很少遇到,除了面對少數幾名厲害人物。
如司徒南,如雲雀子...
“此人是一個修士。且修為遠超如今的我,不過他似乎對我并無惡意。”
白衣青年坐在甯凡身邊,向甯凡微微點頭,卻未多言,擡頭看着廟外的雨。
甯凡亦不多言,同樣看雨,仿若任何多餘的言語都會把雨夜的美破壞掉。
“總算找到避雨之處了。”
一道聲音傳入廟中。旋即,又是一名避雨之人進入廟宇。
這是一個長大漢,身穿薄衫。
大漢一入廟宇,目光掃了掃廟宇中人,卻在甯凡與白衣青年身上一滞。
“哦?沒想到這廟宇之中,還能看到同道中人。在下墨智。兩位朋友如何稱呼?”
“山野之人,沒什麼稱呼,喚我大牛便是。”白衣青年略一抱拳道。
“我不知我是誰,有人喚我盧生,但我總覺得。這不是我的真正姓名。”甯凡亦向大漢略略抱拳。
他隐隐看出這名大漢的不凡,此人的意境與雲不舒很像,是忘之意境。
但他與雲不舒的修為卻是天壤之别...此人修為,非修道第一步,甚至不是命仙...
“哈哈!有趣,這書生莫非真的遇到了山賊,且被打傻了,竟不記得自己是誰?”幾名蓑衣大漢大笑道。
墨智卻皺了皺眉,隐隐從甯凡身上發覺了什麼,又似乎不太确定。
繼而一笑道,“原來盧兄也不知自己是誰麼,倒與我很像。難得能在此地遇到兩名同道中人,不妨一并坐下,在此雨夜論道一番,如何?”
“論道...”甯凡目光時而茫然,時而清明,他雖不知自己是誰,但他知道自己在追求生死之道。
論道,也好。
酒麼,他倒買了不少,論道之時,若有美酒,自是美事。
甯凡沒有多言,一拂袖,取出三壇酒,自取一壇,給了墨智、大牛各一壇。
名為大牛的白衣青年輕笑,接過一壇酒,咕咚咕咚痛飲,倒是個灑脫之人。
墨智一怔,亦是接過酒,哈哈一笑,痛飲起來。
随後看着大牛道,“大牛兄修為驚人,若是在下沒有看錯,應是到了意境鎖魂,雲霄有望的境界了。”
大牛目光微變,露出些許謹慎之色,對自己修為避而不談。
不遠處篝火旁的幾個大漢,其中一人大聲恥笑道,
“你們幾個說的什麼亂七八糟,咱們一句也沒聽明白,什麼意境鎖魂,還雲霄有望的,莫不是瘋了不成!”
墨智又看着甯凡,細看之後,目光越來越凝重。
這種凝重,并非是因為甯凡修為,而是因為看出了另外一些東西。
“盧兄修為亦是驚人,且最讓在下驚訝的是,盧兄似乎不是此界之人。盧兄似乎來自于逆塵界之外...不,盧兄來自于四大界之外...是域外修士。不知盧兄來自于那一片域外仙域?”
甯凡目光一怔,似有些惘然道,“我不知。”
篝火旁的幾個大漢又是大笑,“哈哈,什麼界内界外,什麼域外域内,這幾個人真是瘋了!”
墨智微微一笑,也不生氣,
“閣下此言甚是。瘋之一字,用的甚好,若非瘋狂,自然很難體悟這天道之法。若非瘋狂,又有誰會去求那長生之術,所謂天欲所得,必有所欲,就是這個道理。”
篝火旁的大漢,眉頭一皺,罵道,“還真是個瘋子,老子一句也沒聽明白。”
墨智啞然失笑,輕輕搖頭。看向大牛道,“大牛兄可是聽懂?”
大牛道,“兄台字中玄機。在下不懂。但我卻認為。瘋之一字。用地不好。不如用癡!”
“說的好!癡之一字。甚好!我輩中人,若無癡念。定然無法修成正果,圓那天道有損之命!”
墨智笑罷。又看了看甯凡,問道,“盧兄覺得癡字如何?”
“癡...”甯凡眼中愈加茫然,“瘋也好,癡也罷,都可求道吧,但我的道卻是‘執’。執念于心,故而成魔,輪回千世,百死不悔...”
“執...”墨智與大牛齊齊露出思索之色。
癡,是為情所困,為道所迷。為情可逆蒼天。
執,卻是主動将情鎖在心中,甯存心魔于心,亦不退避,更不舍棄。
“執...執..,呃。剛才我們說到哪了?在下一不小心全部遺忘。”
墨智忽然露出茫然之色。
“原來真是個瘋子!”篝火旁的大漢俱是大笑。
“罷了,忘了便忘了,在下墨智,兩位道友如何稱呼?”
“大牛。”大牛目光微閃,似發現了什麼。
“也許,我姓盧,也許不是。”甯凡又是一陣茫然。
墨智點了點頭,看了看外面雨夜,贊歎道,
“雨夜之美,在于意境,在于生生不息,花草吸納水汽,原本的死意,也悄然流去,這才是雨夜的美處,也是人生的味道。”
廟外雨落之聲陣陣傳來,時而有雷霆劃過,将雨夜瞬間照亮。
廟宇内的篝火,在明暗之間閃爍,把四周映照地明滅不定。就如同在生與死之間變幻,這一明一暗間,似也蘊含了生死之道。
明為生,暗為死,明暗閃爍中,生與死便交錯替換。
“何為生?”大牛剛欲問出這個問題,甯凡卻已經問出。
甯凡心有茫然,這茫然,是無法參生悟死的迷茫。
墨智指着篝火道:“這火,便是生!”
“為何?”
“我不知何為生,但我常聽凡人說,生火、生火。想必這火,便是生。”
“瘋子!”這次,篝火旁的幾個大漢,全部都以古怪地眼神,看向墨智。
“何為死?”甯凡又問道。
墨智剛要說話,忽然眼中再次迷茫起來,許久之後,才茫然了看了看四周。
“我們之前說到哪了?”
沒等甯凡、大牛說話,篝火旁一個大漢立刻說道,“那書生剛才問你,什麼是死!”
墨智歉意地看了甯凡一眼,略有猶豫,問道,“想必兄台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篝火旁另一個大漢笑道道:“他跟你一樣記性不好,記不起自己是誰,隻知道自己姓盧!”
墨智眼中歉意更濃,“自從在下感悟天道之後,記憶每況愈下,盧兄見諒。”
“此人所感悟的,果然是忘之意境。”大牛思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