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凡一式挪移之術,将雲若薇、甯青青帶回海甯。
他早已習慣微笑,無論前路多艱險,也未曾失去過笑容。
笑是一種态度,與心情無關...隻是今日卻無法再笑出來,即便是僞裝也做不到。
“雲小姐,日後若在東南修盟遇到困難,可随時來七梅求助。青小姐,甯某有生之年,海甯甯家将長盛不衰,此事你可放心...”
言罷,稍稍有些蕭索地轉身離去。
甯青青本有話詢問,卻無法說出。
雲若薇本想向甯凡索回藍玉,但當看到甯凡蕭索的背影,亦無法開口索要。
心中仿佛升起一種錯覺,這玉本就該交給他保管,誰也無法取代...
“為什麼他會如此難過...”雲若薇不會明白,甯青青也不明白。
沒人會明白...
甯凡乘着遁光返回七梅,三日後,收到了無盡海傳來的傳音飛劍。
聽罷傳音,他沒有多言,分魂進入皇墓,幫助久已等候的洞虛老祖突破煉虛期。
洞虛老祖許久未見甯凡,還想開兩句玩笑,但看到甯凡寂寥的背影,所有玩笑話都成了歎息。
一月之後,在甯凡的幫助下,洞虛老祖成功沖破煉虛瓶頸,隻需離開皇墓、回到洞虛島閉一次長關,便可成為一介煉虛修士。
諸事已了,甯凡獨自離開七梅城,朝中州遁去。
小貂留在七梅,畢竟傷勢未愈,有她與冥羅護着七梅,便是涅皇親臨,也足以抵禦。
甯凡獨自走出吳越的山水,走過四國。走過一個個從未駕臨的異鄉修國。
一路北行,時而飛遁,時而步行。時而走走停停,時而駐足于深山野嶺之内。看那成片盛開的山花...一月之内,不知橫穿了多少個修真國...
他誤入一處妖虎巢穴,一頭幼虎龇牙咧嘴,不知天高地厚地朝他撲來。
他氣勢微微散出,直接将那幼虎吓癱于地。
擡指欲殺幼虎,卻有一隻黑虎攔在幼虎之前,人性化地跪地。目露絕望與哀求,向甯凡不住磕頭。
這是一隻母虎,許是那幼虎之母...
甯凡一歎,一瞬間殺意寥寥。一遁離去。
暮雨潇潇,他立在一條無名河畔,看河水中浮萍被雨水打散。
那原本停留在浮萍之上的蜉蝣蟲,立刻一跳飛去,離開那碎散的浮萍。尋找下一個落腳點。
雨越下越大,漸漸細密如簾幕,看不清隔岸,最終暴雨如盆。
天空劃過一道道閃電,雷鳴轟響不絕。
甯凡衣衫全濕。秋風吹過,瑟瑟微涼,脖頸之上的藍玉更是傳來一絲涼寒。他閉上眼,神情寂寥地歎息。
“說天地不仁者是誰?若天地不仁,你何以生于天地...心中不仁者,看天地自是不仁的...”
“說道須滅情者是誰?若滅盡了情,泯盡了念,則這道之盡頭,還能剩下什麼...”
“我修魔,非憎恨天地,隻是想打破囚牢,守住身後的溫暖...我殺人,不為富貴,隻為一念之情,一飯之恩...我不殺,非因我善。我屠戮,非因我惡,這世間總有太多無可奈何...”
“我以為我無父無母,可笑之極!若無母,千年之前,我本該命絕...我體内的每一滴皿,都非我所有...而我,找不到她...”
“浮萍不是不想生根,蜉蝣隻是無能為力...”
他咬着牙,閉上眼,孤獨立在潇潇暮雨之中,拳頭緊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皿直流。
“對不起...”
良久,雨仍未停,依然暴雨如瀑。
甯凡離開河畔,沿着河流,一路朝上遊緩緩走去,數日後,前方出現一個修士小城。
此修國名為趙國,是一個下級修真國。修城名為朱雀城,僅有一名金丹老祖坐鎮。
趙國雖不強大,卻因為臨近位于東南大陸的邊界,毗鄰中州,故而有不少中州強者路經于此。
城中暴雨如瀑,不少行修披着蓑衣匆匆走過。
甯凡走入城中,無人知曉他的修為,過路的行修隻道他是一名低階修士。
一個個融靈、金丹老怪入了朱雀城,被守城修士恭敬對待。
若是元嬰,則是盛大的禮遇了。若是化神不顯修為,則守城修士看不出對方強大,反倒并不恭敬。
世事便是如此,甯凡不在乎守城修士的态度,朝城中一間酒肆走去,那酒肆名為落雲居。
一路行至中州邊界,他的心情已從悲傷漸漸平複,隻圖一醉,一醉之後,重振魔心。
死于酒,便是醉。生于酒,便是醒。酒可醉人心,亦可醒人心,世間之道,皆應如此。
酒肆之外,幾名辟脈修為的大漢帶着鬥笠蓑衣,守着大門,見甯凡入店,冷冷道。
“這位朋友,本店酒水昂貴,仙玉不足者可不能進入。”
“無妨,甯某仙玉應還足夠。”甯凡淡淡繞過幾名大漢,走入店内。
酒肆之中,大多是辟脈修士在飲酒,座位已滿,隻有一個靠窗座位因為有雨飄入,而無人就坐。偶有幾名融靈老怪,一個個占着偌大的空桌,細細品酒,也無人敢與這些老怪并桌。
身為修士很少有人被雨淋濕,酒肆中一個個辟脈修士皆是衣衫幹燥,就算有人偶爾被淋濕,也早已法力烘幹了衣物。
似甯凡這般渾身濕透者,倒是第一個,諸人隻道甯凡法力低微,無法憑法力蒸幹雨氣。
幾名年輕修士看到甯凡狼狽模樣,更是哈哈大笑,嘲笑道,“這位小哥既然渾身淋濕,不妨坐在靠窗的座位,反正也不會淋濕了。”
“有道理。”
甯凡徑自走向靠窗的位置坐下,任微雨飄落身上。并無不愉之色。
“哈哈,他還說有道理!”幾名修士嬉笑道,見甯凡不理會他們。漸覺無趣,也就不再理會甯凡。
付了仙玉。上了靈酒,甯凡自飲自酌,偶爾看着窗外雨幕,這酒肆之中的一切與他無關。
他看着那連綿不絕的秋雨,漸漸的,眼前所看的不再是雨,而是他一路走來的過往與回憶。
他心中感悟叢生。深思漸遠。
雨是實,回憶是虛...窺虛看虛是虛,問虛看虛非虛,沖虛看虛還是虛。太虛看實成虛。
若到了碎虛之時,恐怕便可破碎虛空,虛實隻在一念間...
“這就是虛之大道麼...”甯凡擡起酒壇,猛飲了一口,一絲絲悲傷也被雨幕和酒水沖淡。
“好酒!”
甯凡的贊許之聲。立刻引得酒肆内不少酒客大笑。
“哈哈,這小子到底懂不懂酒啊!落雲居的靈酒一向都是摻了水的,能算什麼好酒!此子不懂酒,卻偏偏贊酒,真是好笑!”
“若說朱雀城的好酒。當屬醉雀樓的酒...啧啧啧,那才是真正的好酒,不過價格比落雲居的貴上十倍...哎,我等辟脈修士,隻能勉為其難喝這落雲居的摻水之酒了。”
甯凡依然自酌自飲,沒有理會這些低階修士,在他眼中,這些辟脈融靈與凡人沒有區别,亦無需得到他們的認同。
酒好不好,非看醇度,亦不看滋味,能沖淡自己的悲傷,這酒自然便是好酒了。
無人認同甯凡的話,唯有酒肆之外遙遙響起一個爽朗的大笑,“哈哈,老子還以為隻有我一人覺得落雲居酒水不錯,原來還有知己,真是大快平生,當浮一大白!”
那笑聲本還在極遠處回蕩,頃刻間,一名戴着鬥笠、披着蓑衣的大漢已進入酒肆之中。
“他奶奶的,真是好大的雨,老子明明戴着鬥笠蓑衣,竟然還淋濕了,哈哈,哈哈...”
大漢爽朗地大笑,周身散露着辟脈五層的氣息。
他目光環視酒肆一圈,隻一眼便看到了甯凡,見甯凡從容坐在雨下飲酒的模樣,立刻猜出剛才贊酒者是此人。
“哈哈,這不是朱雀城的吳瘋子嗎,聽說你三年前就閉關沖擊辟脈六層,怎麼還是五層的氣息啊,難道突破又失敗了?哈哈!”
“我跟他十年前便認識了,那時他就是辟脈五層的修為。十年過去,修為竟然沒有寸進,看來他今生今世都無緣突破融靈了!”
“融靈?如果吳瘋子都能融靈,老子都能結丹了!”
無數嘲笑之聲傳來,顯然大都認識這鬥笠大漢。
大漢也不在意衆人的嘲笑,摘去鬥笠蓑衣,哈哈一笑,徑自朝甯凡所在酒桌走去。
也不顧窗外飄落風雨,徑自坐下,将鬥笠蓑衣随手甩在一邊,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