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獸多是生來便有大神通,就像人生來就是萬靈之長。兩者有一個同樣的缺點,便是無法完全控制自身,就拿人來說,可以控制四肢,卻無法自如控制五髒六腑、皿液、肌膚、骨骼,有些類似于自古以來的皇權不下鄉,朝廷隻能掌控到府縣,再往下便力有不逮。于是便有了挖掘人體秘藏的人仙道路。達到人仙大圓滿之後,将全身上下的十二萬穴竅全部凝練完畢,遍布全身上下的每一個角落,就好似皇權下鄉,無一處不在掌握之中,尤其是那些細微穴竅中的身神,雖然比不得一千二百大穴竅中的“主神”,但勝在細緻入微,讓竅穴自成一方小世界,若是出拳發力,對于力道的掌控之深,已經到了不會絲毫逸散浪費的程度,呼吸之間更不會有絲毫的氣皿逸散,故而又被稱作無缺不漏,媲美天仙。
地仙雖然不挖掘自身秘藏,相比人仙凝練每個穴竅,不夠精微,但勝在更加宏大,極緻便是天仙,又經過了一次脫胎換骨,故而同樣能掌控自身,收放自如。收的時候就如同凡人一般,放的時候則好似神靈現世。
其實不僅僅是丁策,其他天人境大宗師也察覺到了些許異常,隻是因為丁策首當其沖,所以受到的沖擊不似丁策那般巨大。
到了此時,丁策動彈不得,自然不能移動視線,而來人與他并肩而立,隻是面朝方向不同,丁策面朝李元嬰、陳眠、柳逸等人,來人背對李元嬰等人,反而是面朝陸雁冰等人。
在這等情況下,倒是陸雁冰先看清了來人的面容,既驚且喜,“師兄!”
衆人皆知,這位清微宗的五先生有四位師兄,大師兄司徒玄策、二師兄張海石、三師兄李元嬰、四師兄李玄都,不過大先生司徒玄策已經身故多年,三先生李元嬰就在面前,再聯想到最近帝京城内的傳言,那麼來人的身份已經不言而喻。
清平先生,李玄都。
一瞬間,針落可聞。
無論是社稷學宮大祭酒黃石元、金陵書院山主齊佛言,還是司禮監首席秉筆柳逸,甚至是一衆僞仙們,都是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畢竟清平先生的威名,太盛。
都說人的名樹的影,“名震天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又是何其難,凡是能走到這一步之人,幾乎不存在什麼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換而言之,李玄都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讓“清平先生”的名号響徹廟堂和江湖,經曆了無數考驗,從“玄都紫府”的亂戰到玉虛鬥劍,再到大真人府之變、太白山上迎戰澹台雲,天底下有數的長生地仙,隻有李道虛和秦清不曾與李玄都交手,再看李玄都的戰績,除了在地師徐無鬼手中吃過大虧,其餘幾戰皆是以勝出而告終。
宋政和澹台雲都沒能奈何得李玄都,他們又能怎麼樣?
焉能不怕?
李玄都在丁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轉過身來。
原本還如臨大敵的上官莞和蘭玄霜立時放松下來,臉上甚至有了笑意,一起行禮道:“見過先生。”
甯憶的表情雖然沒有什麼變化,但還是與李玄都點頭示意。
李玄都并不倨傲,向三人抱拳一次,道了一聲“辛苦”。
這一幕落在陳眠的眼中,他神色微微變化,對身旁的納蘭絮說道:“這位清平先生……與陸吾神很不一樣。”
納蘭絮輕輕點頭。
便在這時,柳逸微笑着開口道:“沒想到是清平先生大駕光臨。”
“閣下就是柳公公吧。”李玄都看了他一眼,雖然他從未見過柳逸,但從客棧的情報中已經知道了柳逸的大概相貌特征,再加上柳逸穿着大紅公服,所以立時判斷出了柳逸的身份。
柳逸微微欠身,“柳逸見過清平先生。”
李玄都淡笑道:“柳公公,久聞其名,未曾謀面,今日終于是見面了。我聽說皂閣宗的前任宗主藏老人與柳公公交好,不知可有此事?”
柳逸臉上笑意不變,說道:“确實有些交情,不過談不上深交,隻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李玄都道,“那麼江南市舶司和織造局的庫銀是怎麼回事?我聽說在北邙山中搜尋出許多官銀?蘭夫人,你是皂閣宗的新任宗主,可有此事?”
所謂官銀,是用來入庫的,也就是每個州的稅收,必須刻下官銀标志的字樣或圖案,方便入國庫管理,又稱“庫銀”。民間不得私自使用官銀,此乃殺頭的大罪。
官銀的主要用途在于軍饷、官俸、宮用、堤壩工程、赈災等支出,在朝廷将官銀撥給各地州府以後,各地州府還要将官銀再溶化一次,煉出新的銀錠或者銀塊,這就是碎銀的主要來源,此過程又名“火耗”,指碎銀熔化重鑄為銀錠時的折耗,或是銀錠溶化為碎銀的折耗,火耗也是地方各級衙門貪墨的主要手段。當年四大臣新政中提出的“火耗歸公”,便是斷了絕大部分官員的财路,才會使得新政推行倍加艱難。
至于民間百姓,使用的銀兩大多還是碎銀,大部分時候以銅錢為主。
當初攻陷北邙山,的确有些金銀,不過并沒什麼官銀,李玄都之所以知道官銀之事,還要追溯到他和顔飛卿第一次撞破藏老人煉屍的東山之行。蘭玄霜不知此中内情,可她不是張白晝這樣的愣頭青,立時心領神會,回答道:“确有此事。”
“這就有文章了。”李玄都道,“我記得江南市舶司和江南織造局都是由柳公公負責掌管,報過幾次官銀被盜,這些官銀怎麼會出現在皂閣宗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