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帝京城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一波又一波的青鸾衛和驿卒帶着告急文書回到帝京城,一道又一道的軍情向上傳遞,從青鸾衛都督府到司禮監,最後在拂曉時分,經過司禮監掌印太監楊呂之手後,遞到了天寶帝的書案上。
天寶帝在得知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後,急召内閣和白鹿先生入宮議事。
袅袅煙霧升騰,彌漫了整個禦書房,天寶帝坐在禦案後。在禦案前,趙良庚雙手交疊于身前,籠藏于寬大袍袖中,袖口下垂至膝部,盡顯一品公卿的超然風采。
在他身後衆人,多是前不久還在環采閣飲酒的帝京城高官,包括徐載鈞和霍四時。
天寶帝環顧衆人,開口道:“秦清之叛亂,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如今叩關榆關府,其居心不問可知,不知霍大人是什麼看法?”
霍四時語氣平靜道:“依微臣看來,金帳騎軍号稱‘滿萬不可敵’,卻屢次敗于遼東大軍,秦清的遼東大軍戰力之盛,實為天下之最,無能出其左右者,若是想在正面戰場抗衡遼東大軍,很難,隻能依托城池固守。”
天寶帝将手中那份急報扔到案上,強抑怒氣道:“遼東叛亂,朝廷不能平叛,反而要固守,這是什麼道理?!”
梅盛林輕聲道:“事緩則圓,隻要守住,便有轉機。”
天寶帝望向趙良庚,問道:“趙閣老曾經略荊楚之地,長于兵事,不知有何見解?”
趙良庚道:“霍大人和梅大人都是老成持重之言,關鍵在于一個‘拖’字。遼東苦寒,這次秦清興師動衆入關,其耗費糧草之巨,難以估量。朝廷隻需督軍士造戰車,治火器,濬壕繕城,城外壕塹數重,埋剡木,立牆栅,列火器楯車,不給遼東大軍可乘之機,拖上數月,遼東大軍糧草耗盡,又久攻不下,銳氣必喪,隻有退兵一途。”
天寶帝皺起眉頭,他想要的是平叛之策,而不是這種防守之策。他不想在後世史書上被人說成是偏安一隅的無能庸君,可内閣的三位重臣一個比一個悲觀消極,要麼固守,要麼拖延,如此一來,就算守住,也等同默認了遼東三州脫離朝廷掌控的事實。
就在這時,徐載鈞朗聲道:“微臣以為遼東大軍固然勢大,卻并非不能抵擋,如今秦清洶洶而來,号稱四十萬大軍,但以微臣看來,真正精銳大約隻有十萬人而已。”
天寶帝眼神一亮,趕忙問道:“可有破敵良策?”
徐載鈞道:“趙閣老所言極是,霍閣老和梅閣老也都是謀國之言。隻是微臣以為,僅僅是固守還遠遠不夠,挫其銳氣之後,應當主動出擊,大破遼東大軍,繼而收複遼東三州。”
天寶帝追問道:“如何固守?又如何出擊?”
徐載鈞并非完全不懂兵事,也曾讀過一些兵書,侃侃而談道:“如今遼東大軍入關的關鍵在于榆關一線和薊鎮。明雍四十二年,朝廷議準薊鎮東起榆關,西至鎮邊城,二千一百四十裡,分為十路,前七路為薊鎮舊屬,第八至第十路為黃花鎮、鎮邊城。如此,昌平鎮俱并入薊鎮。”
“薊鎮之重,在于它從東、西、北三個方面包圍帝京。素有帝京西大門之稱的鎮邊城距帝京隻有百餘裡,有帝京鐵門之稱的古北口也隻二百餘裡,薊鎮有險,則帝京震悚,薊鎮穩固則帝京無虞。”
“正因如此,我們隻要固守包括一片石在内的榆關到薊鎮一線,若便可将遼東大軍拒之門外。遼東大軍若是繞走薊鎮,隻要預警及時,則可通過一片石馳援薊鎮被襲關口。據微臣所知,一片石峭壁懸崖漸深漸狹,形如袖口,沿邊墩堡仍在,隻要略加修複,便可暢通無阻。”
“若遼東大軍繞走薊鎮,預警不及,則一片石不動,預防遼東分兵背刺,榆關則可出兵反向援軍,防止敵軍背刺。”
“如此,遼東大軍久攻不克,必然士氣低落,糧草不濟,必然軍心渙散,待到此時,朝廷則勵将士死戰,從正面大破遼軍,使其兵敗如山倒,進而可出關作戰,收複遼東三州。”
天寶帝一掃先前的頹然之色,面上露出幾分喜色,又望向白鹿先生問道:“先生如何看?”
白鹿先生淡淡道:“據老夫所知,自武德年間,遼東就開始大力屯田,曆時十年,遼東三州早已是沃野千裡,關内流民紛紛投奔。故而遼東苦寒不假,可要說遼東缺糧,卻是未必,想要等到遼東大軍糧草耗盡,隻怕不易。”
天寶帝的臉色又不大好看了。
白鹿先生好似沒有看到一般。他知道天寶帝想聽什麼,其他人也都知道,徐載鈞便故意迎合天寶帝,可遼東大軍不會因為三兩句話就改變,真要打到了帝京城下,說什麼都晚了。
白鹿先生繼續說道:“據老夫所知,榆關邊城坍塌甚多,無錢修複,此其一。城中軍心渙散。士兵不操練,上街喝酒,将領出沒于煙花之地,開設賭場賺錢,此其二。将領怯戰,如果敵軍叩關,就打算棄城而逃,此其三。如此三點,‘雄關’如何固守?又如何出擊?老夫勸陛下及早整頓吏治,也是因為此等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