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扛着秦樓月行走在“天樂桃源”的陰暗小巷之中,像極了一個擄掠黃花閨女的江洋大盜,亦或是一個道貌岸然的斯文敗類。
不過李玄都的心思并不在肩上的女子身上,在這個時候,他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曾經于無意之中看到的一句先哲的話語:“位我上者,浩瀚天命;道德律令,于我心中。有二事焉,常在此心,敬而畏之,與日俱新,上則為日月,内則為德法。”
若是說得直白一些:“世界上有兩件東西能夠讓世人心懷敬畏,一件是心中之道德,另一件是頭上之天命。這兩種東西,愈時常愈持久地反複地思索,它們就愈是曆久彌新,愈發讓人敬畏。”
這兩句話說得很是振聾發聩,可到了如今,絕大部分世人對于頭頂上的天命還是敬畏的,但是對于心中的道德卻總是不以為然。
包括李玄都在内,都難逃窠臼。
這也是李玄都從不以“君子”自居的緣故,雖然他尊崇儒家之人的信念,但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儒家中人,他隻是一個江湖人,信奉儒家的江湖人,僅此而已。
就在此時,被李玄都扛在肩上的秦樓月悶哼一聲,緩緩醒轉過來。
李玄都無動于衷,收斂思緒,繼續前行。
秦樓月也不愧是一步一步踏足歸真境的高手,身上的幾處大穴和琵琶骨被李玄都刺入了七支“七鳳羽”,又被一劍刺入小腹之中,體内還有數股被李玄都強行灌注入體内的異種氣機,使得她的各處經脈好似河道堵塞,想要運行一個完整的大周天都極為困難,可她在最初的震驚之後便再無太多異樣,也沒有故意裝作還未醒來,隻是沉默不語地陷入沉思之中。
現在的她空有一身氣機,卻變成了一盤散沙,就像被人打散的散兵遊勇,無法形成氣候,不過就算她有歸真境的體魄,暫時不會因為身上的傷勢而丢掉性命,但是性命卻已經操于此人的手中,生死都在人家的一念之間,秦樓月雖然沒有太多絕望情緒,但也心中明白,這回真的是陰溝裡翻了大船。
沉默了許久之後,秦樓月終于是沙啞開口道:“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李玄都簡短意赅地回答道:“也許你還有用。”
秦樓月頓時涼了半截,能夠說出這樣的話語,說明此人所圖甚大,而她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想到這兒,秦樓月又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李玄都平靜道:“接下來還要你配合一些事情,所以我也不妨與你把話說明,我最初來到‘天樂桃源’的目的,隻是為了幫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
秦樓月有點不敢置信,為了一個萍水相逢之人就隻身闖入天樂宗的宗門重地“天樂桃源”?行俠仗義也沒有這麼不要命的。
李玄都是将秦樓月倒着扛在自己的肩上,雙腳朝前,腦袋在後,此時李玄都目視前方,卻好似背後生眼,看到了秦樓月的表情,淡笑道:“也許在你看來,天樂宗是個雷池禁地,可在我看來,不過爾爾,尤其是我真正踏足這裡之後,發現許多事情大有可為,所以我臨時有了個想法,不過能不能施行,還要看你們天樂宗之人的态度。”
秦樓月疑問道:“單憑你一人?”
李玄都搖頭道:“我說了,看你們天樂宗的态度。”
秦樓月語氣冷淡道:“天樂宗的态度是将你和醜奴兒全都殺掉。”
李玄都搖頭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是你們宗主醉春風的态度,在有些時候,宗主可以代表宗門,而有些時候,宗主并不能代表宗門,這要取決于底下的人是否支持這位宗主。換而言之,宗主的權威不是來自于一個‘宗主’名号,而是來自底下衆多長老、護法、堂主、執事、客卿、六使、六姬、真人、首座的支持,所以我問的不是天樂宗宗主的态度,問的是天樂宗的态度。”
李玄都沒有說那些一人一劍便要踏平“天樂桃源”的狂言妄語,反而是說讓要看天樂宗的态度,反而是讓人摸不到深淺。
秦樓月愈發滿頭霧水,又問道:“你要帶我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