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過香水河上的拱橋,往琉璃塔方向走去,不過張靜修并沒有想要登塔的意思,繞過琉璃塔,繼續往塔林走去。
李玄都還在想張靜修剛剛的一番話,張靜修求的是千秋萬代之名,使道門歸于一統,後世的史書上,會将他與列位祖師相并列。
張靜修輕聲道:“我本想嘗試度過雷劫,駐世百年,不過現在看來,可能不大,聽說金帳的國師成功了,紫府可知道詳情?”
李玄都遲疑了一下,回答道:“國師通過金帳大汗薩滿教的權勢,獻祭活人,以此吸納無數生靈之力,煉制成了‘長生石’,然後通過‘長生石’渡過雷劫,可就算如此,渡劫之後的國師也虛弱不堪,我甚至沒有見識到一劫地仙的風采,國師就被地師和聖君聯手誅殺。換而言之,國師之所以能渡過雷劫,是幾十年的謀劃,用無數人的性命堆出來的。”
張靜修輕歎一聲,“這個法子……在金帳行得通,在中原卻是萬萬行不通了。按照佛門的因果之說,國師今日身殒之果,正是前日屠戮無辜之因。”
李玄都道:“正是如此,不過地師似乎還有其他謀劃,也想要駐世百年。如果地師成功渡過雷劫,待到大天師和師父雙雙離世,隻怕這世間就無人能制衡于他了。”
張靜修微笑道:“也不能這麼說,我們兩個老家夥走了,還有澹台雲和秦清,還有你。”
李玄都一怔,随即搖頭失笑道:“大天師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張靜修扶須道:“紫府以為貧道說紫府長生有望,僅僅是場面上的客套話嗎?”
李玄都道:“大天師過獎了,紫府愧不敢當。”
張靜修用手指虛點了下李玄都,“紫府此言,卻是實實在在的客套話了。”
這個舉動有些失禮,卻透着親近,若非親近之人,萬不會如此逾越。
說話間兩人已是進了塔林,李玄都看着周圍,想要開口相問,卻又忍住了。
張靜修道:“紫府還有什麼想要問的,不妨一并問了,不要憋在心裡。”
李玄都沒有問張靜修為何帶他來這座塔林,而是問道:“敢問大天師,我大師兄司徒玄策之死,究竟是何人所為?”
張靜修似是早就料到李玄都會有此一問,沒有遲疑,直接回答道:“貧道沒有目睹當時情況,也沒有見上司徒大先生的最後一面,甚至連屍體也沒見到,所以貧道隻能推測,未必是對。”
李玄都忽然明白為何所有人都讓他去問師父李道虛,因為司徒玄策最後見到的人是李道虛,後事也是李道虛親自料理的。
張靜修道:“依照我的推測,應該是儒門中人出手,可究竟是誰,還不能确定。”
李玄都疑問道:“難道有很多儒門中人嗎?”
張靜修笑道:“這是當然,泱泱儒門,将道門分割成今日這般四分五裂的樣子,施行抑強扶弱、分而治之的策略,難道是僅憑一兩個人就可以做到的嗎?當今儒門,雖然虛弱,但仍舊不可小觑,所缺少的隻是一個可以一呼百應的領袖人物,莫道儒門無人。”
李玄都聽到這個意料之中的答案,不由輕輕歎息一聲。
張靜修說道:“老玄榜、太玄榜、少玄榜是由太平宗提出的,我聽說紫府最近就要重新修訂太玄榜,不過太玄榜隻是涵蓋了江湖範疇,儒門中人是不屬于江湖的,所以他們也不會出現在這些榜單上。”
李玄都道:“大天師見多識廣,一定知曉儒門内的詳情了。”
張靜修搖頭道:“說到儒門,貧道也不比你更了解許多。你想對付儒門,貧道也想對付儒門,可儒門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一個不慎,就要步司徒大先生的後塵,不可不慎。”
李玄都默然。如今他已然走到了當年大師兄所走的道路上,前面是一片荊棘,若能走過去,就算遍體鱗傷也認了,隻怕走不過去就倒伏于荊棘之中。
張靜修繼續說道:“據貧道所知,在儒門之中有一群隐士。”
“隐士?”李玄都重複一遍。
“對,隐士。不過不是真正的隐士,隻是打着隐士的幌子,實際上還是心在俗世之中。”張靜修的語氣中有些不屑,“正如那些古代名士,被譽為‘賢’,有風骨,真不知這些兩腳不沾地、鞋履不沾泥、高冠博帶之人,何談風骨,一味放浪形骸卻于天下民生沒有絲毫益處,又賢在何處。”
李玄都問道:“這些隐士人數幾何?”
張靜修道:“大約是七人,當年是七人,不知道現在變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