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一行人在晉陽府休整了一天的時間之後,繼續趕路。他們是辰時離城,申時的時候,來到一片開闊地。李玄都決定在此紮營。
雖說江湖高手可以連夜趕路,但此時不是行軍打仗,沒有必要如此行事,對于先天境以下的江湖人來說,三天三夜不睡便是極限,若是再熬,便要精神恍惚,若是與人生死相搏,十成本事發揮不出一半。所以與其摸黑趕路,倒不如趁此時機打坐入定,恢複體力,将自己的狀态調整到最佳,如果遭遇敵襲,也能全力應戰。
紮營的事情自然由補天宗的弟子去做,不必李玄都親自動手,他隻是站在旁邊觀瞧,無意間他看到秦素向遠處的一方小湖走去,便也随之跟了過去。
這座小湖很是幽靜,宛如一塊藍玉。此時夕陽漸漸西斜,紅與藍的交替随着湖水一直延伸到了遠方。
秦素背負雙手,站在湖畔的一塊石頭上,眺望湖面。
李玄都站在遠處,望着人入畫中的風景,想道:“美景、佳人,此刻都有了。”
其實,早些年的李玄都如同許多同齡人一般,喜歡效仿種種風流之舉,故作潇灑豪邁,裝腔作勢,為此還專門學了一門用折扇為兵器的奇門功夫,不過後來随着年齡漸長,曆事漸多,也就做回了本來的自己,不再去做這些幼稚的事情。
隻是偶爾的時候,他還會重拾當年的心情,有些雅興雅緻,此時便是了。
在湖泊的另一頭,浮着一艘小舟。舟上站了一人,作文士打扮,晚風輕輕吹拂着他的鬓角發絲,十分閑情逸緻。
施宗曦自認不是一個真君子,卻也不算是僞君子,他隻是聖人弟子,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他幼年喪母,父親沒有續弦,将他養大,并親自教他讀書。他也不負父親所望,三歲識千文,四歲背唐詩,五歲時就已經是遠近聞名的神童,被恩師帶回萬象學宮。他猶記得與父親分别之前,父親曾經說了很多他半懂不懂的話語,現在回想起來,父親說的是家國大義,讓他好好讀書,就算不能立于廟堂之上,也能為朝廷盡力。
從小到大,他的所學所見,都離不開朝廷,在他看來,家即國,國即君,君父即是天下萬方。
至于百姓,什麼是百姓,他沒見過百姓,他隻見過一個個的人。
施宗曦是尊敬張肅卿的,因為張肅卿與穆宗皇帝的君臣相得,因為張肅卿完美诠釋了一個儒家弟子的操守,無論如何推行新政改革,他始終是把忠君放在第一位。
天地君親師,除了看不見摸不着的天地,以君父為首,尚且在親人和師長之上。
因為張肅卿的緣故,施宗曦曾經對李玄都抱有極大的好感,在李玄都失勢之後,他是惋惜的,他甚至想過,若是有朝一日見到李玄都,可以把酒言歡,可以一見如故,可以互道神交已久。
隻是後來的變故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李玄都經曆了帝京之變後,性情大變,既不認可李道虛,也背棄了張肅卿,他竟然想要推翻皇室,想要日月換新天,他怎麼敢?
這是大逆不道,這是謀反,這是亂臣賊子。
在施宗曦看來,如今的李玄都已然被仇恨扭曲了心智,蒙蔽了雙眼,太過偏激而忘記了初衷。當年那個讓他心生向往的紫府劍仙,大約是已經死在了天寶二年的帝京城罷,如今的這個李玄都不過是一個空殼而已。
如果有可能,他不願對那位秦大小姐下手。因為他聽說這位秦大小姐的事迹,喜好山水,精通音律,偶爾也會寫一些供閨閣女子解悶的話本,雖然在正統文人看來,話本小說隻是不入流的小道,但也好過江湖的打打殺殺。這樣一個女子,寄情于山水之間,遊離于世俗之外,仿若山野隐士,本不該落入萬丈紅塵之中,真是可惜。
既是可惜這名女子落入了俗世紛争之中,也是可惜如今的李玄都羽翼已成,再想将他除去,殊為不易,隻好退而求其次,委屈一下這位秦大小姐,日後有什麼罵名,或是惹得秦清報複,他一力承擔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