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了下來,大批督捕司差人将宅子圍得水洩不通,數不清的燈籠火把将整座宅子照得亮如白晝。
此時宅子後院中的水井已經被扒開。
帝京這等大城,都有成體系的排水系統,又稱暗渠、暗溝,在主要街道地下都有。
每隔一段距離,便有與之相通的滲井。污水倒入滲井後,通過暗溝流向水關、河道。這暗溝年代久遠,淤積了大量污穢,但是因修在地下,疏通不便。每遇到淤住之時,便髒水橫流,臭氣熏天。後來形成慣例,每年春分後,由五城兵馬司疏通大小溝渠、河槽、水塘,由各街道住戶的家丁與雇傭的“掏夫”掀溝蓋,掏挖滲井中地淤泥,疏通地下暗溝。
這口水井便連接了暗渠,所以沈霜眉不得不用火藥将窄小的井口整個炸開,散氣通風之後,派人下去查看。
此時陸雁冰和沈霜眉便站在井口旁邊,望着不遠處并排拜訪的十數具屍骸,各自沉默不語。
這些屍骸都是從井裡或者暗渠中撈出來的,有些已經死去多時,已經開始白骨化,還有些新死不久,被水泡得面目全非。這還剛剛清理了一般,暗渠更深處還沒有情理,而且這還都是屍首完好或者勉強完整的,那些已經散落或者随着暗渠不知被沖到其他地方,就無法統計了。
不過出乎兩人的意料之外,這些屍體并非以老弱婦孺為主,也有許多壯年男子,看其骨骼,頗有些修為在身,也被殺了沉入井中。
沈霜眉心生幾分後怕,若不是李玄都發話,她豈不是也要補這些人的後塵?
便在這時,又有一具女屍被打撈上來,已經看不出本來面貌,不過其手腕上的玉镯卻讓沈霜眉眼皮微微一跳。
陸雁冰察覺到沈霜眉的異常,問道:“這就是那位姚家小姐?”
沈霜眉皺着眉頭凝視許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說道:“不、不是,這個镯子不是姚小姐的。”
陸雁冰道:“真是奇了,按照道理來說,姚家小姐失蹤不久,就算被這夥歹人殺人沉屍,也是在井裡上頭,不會沉到下面的暗渠中去,怎麼會找不到呢?”
沈霜眉道:“會不會姚家小姐還沒遭他們的毒手,而是被他們送出了京城?”
“不排除這種可能。”陸雁冰點頭道,“如果不是他們敢對一位三品大員的千金下手,也不會暴露,他們冒着如此大的風險行事,應該不是為了采集生魂那麼簡單。”
便在這時,有兩人聯袂而至,一位是紫燕山人,另一位是上官莞。
兩人是一同過來的,陸雁冰立時明白,應該是師兄已經與儒門通氣,雙方達成了共識。
上官莞與兩人點頭示意,然後說道:“此事,清平先生已經知會了儒門,事關魔道中人,儒道兩家應齊心協力,徹查此事。”
陸雁冰立時明白,這是兩家對此事定性了。魔道中人!
紫燕山人在儒門隐士中屬于精通各種偏門之法,所以儒門将他派了過來,紫燕山人隻是掃了眼那些屍體,心裡歎息一聲。
他看着年輕,實則已經是個老人,對于世間的殘酷不知見了多少。可有些事情,僅僅是聽說,與親眼見到還是有所不同。帝京城外死了多少災民,傳到官員耳中,不過是個數字,可這些死屍卻是實實在在擺在眼前的,天子腳下,首善之地,是王朝的面子,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已經是打朝廷的臉面,無論如何都不能裝作沒有看到。
紫燕山人向身旁跟随之人吩咐道:“請府尹大人上報朝廷吧,再讓五城兵馬司那邊把最近幾個月報上來的失蹤人口歸攏一下,讓苦主來認屍,确認身份。”
那人正是順天府的府尹,趕忙應下。
雖然紫燕山人無官無職,但在儒門中地位尊崇,這位府尹大人也是儒門學子,自然恭敬。
另一邊,陸雁冰已經将沈霜眉引薦給上官莞認識。
這段時間,陸雁冰卻是上官莞頗為投緣,蓋因兩人有幾分相似,經曆也有些許類似之處,雖然陸雁冰不是客棧清平會之人,但李玄都待陸雁冰與旁人不同,上官莞便與陸雁冰交往甚密。
陸雁冰起先對沈霜眉不甚在意,不過兩人一起破案之後,倒是改觀許多,認為沈霜眉做事幹練,是個可交之人。
有些時候,相交未必要看修為高低,比如陸夫人,境界修為平平,卻能将太平錢莊打理得井井有條,便是李玄都也要以禮相待,尊稱一聲“陸師姐”。
三女略微客套寒暄之後,上官莞在沈霜眉的帶領下,去了那間供奉有五魔教主畫像的偏房之中,又仔細查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