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扛着一名女子的李玄都終于堪堪趕上,将秦樓月随手丢在一旁之後,李玄都身形來到劍氣和胡良之間,一揮袖,這道橫向劍氣在半空中似被無形牆壁阻隔,不能前進分毫,與此同時,李玄都的雙眼中浮現出一汪靜湖,清澈卻又深邃,不見其底,繼而又如一方星空,流光漫天,星辰燦爛。
李玄都如此與劍氣僵持了片刻功夫,李玄都雙眼中的光芒驟然收斂,那道劍氣也随之煙消雲散。
同時也擋下了另外一道劍氣的胡良抹去額頭上的汗水,低聲道:“好險,差點就要丢了這一雙腿。”
李玄都卻沒有跟胡良過多言語,而是對彈指間激發兩道劍氣的陸雁冰說道:“出手即是殺招,戾氣未免太重了些。”
女子雙手負于身後,瞥了一眼醜奴兒、百媚娘等人,轉而正視李玄都,眼神複雜,緩緩道:“這句話換成旁人來說,也就罷了,我隻當是些腐儒言語,可換成你來說,就有些可笑了,不要忘了當年你在江北殺了多少人。”
百媚娘和被扔在旁邊秦樓月都是一怔。
聽這兩人之間的話語,沒有自報名号,卻像是早已熟識,而且根據陸雁冰所言的“江北”二字,讓她們想起了一個本該已經不在江湖之人。
李玄都臉上露出幾分追憶之神色,搖頭道:“記得當年路過晉州的時候,妙真宗一位長老的侄子在山下橫行不法,我看不過眼便給了他一劍,由此便引來了這位妙真宗長老下山尋仇,畢竟出家之人也不可能完全斬斷皿緣之親,老父老母、兄長嫂子涕淚相求,真能無動于衷嗎?親戚連親戚,朋友連朋友,這樣牽扯出來的無謂仇家,實在是太多了。”
然後他望向陸雁冰,道:“可你與這些人有什麼冤仇可言?僅僅是因為他們沒有順從你的意思,你就要痛下殺手?”
女子皺起眉頭,說道:“當年我還未離開宗門時,最欽佩的就是你,我幾乎是聽着你的種種事迹才踏足江湖,當年的你是何等恣意?江北群雄要你的性命,你便一人一劍讓江北群雄束手;靜禅宗的大和尚對你指手畫腳,你便用劍讓他閉嘴;就算是正道魁首正一宗的人得罪了你,你也敢一人一劍打到天師山下。大江之畔一劍連挑正一宗十四名高手,塞外西北勝‘皿刀’甯憶,帝京城頭之上連戰顔飛卿、蘇雲媗、玉清甯,這才是我之所知道的紫府劍仙,可你在隐居四年之後,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你還是那個我所熟知的四師兄嗎?”
“四師兄!?”
醜奴兒、百媚娘以及被迫來到此地的秦樓月聞言皆是一驚。女子所言的前半部分,已經讓她們知道了李玄都的過往身份,可這都比不上最後那一句“師兄”來得駭人,這位讓偌大一個天樂宗都如臨大敵的青鸾衛大人物,竟然是紫府劍仙的師妹?那麼這對師兄妹又是師承何人?
李玄都歎息一聲,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身後幾人解釋:“家師收徒總共六人,我排行第四,她是我的五師妹。”
陸雁冰輕哼一聲,道:“我的四師兄早已死在了帝京城的城頭上,死在了玉清甯的‘九天玄音’之下,現在活着的不過是一具徒有其表的軀殼而已。”
李玄都無言以對。
如今的他與過去的他相比,的确改變了太多太多,不僅僅是沒了橫行于世的修為境界那麼簡單,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态在帝京之變後發生了巨大轉變,他不再去一味争勇鬥狠,而是将部分心思放到了“天下蒼生”這個極為宏大的格局之上。如果說過去的紫府劍仙是出世之劍,那麼現在的李玄都便是入世之劍了。
既然入世,自身的修為高低反倒是成了次要的東西,這也是陸雁冰覺得他沒了心氣的原因所在。隻是這些年來,師兄妹二人因為種種緣故隔閡漸深,關系漸而疏遠,這些話自然也是無從說起。
師兄師妹兩人對視片刻,陸雁冰将視線轉向李玄都腰間所懸的半截斷劍,臉上頓時泛起一抹冷笑,譏諷道:“人如劍,劍如人,劍在人存,劍斷人亡。”
李玄都對于話語中的譏諷無動于衷,問道:“師妹,看在我這個做師兄的薄面上,今天的事情可不可以算了?”
陸雁冰問道:“還有這個必要嗎?”
李玄都道:我覺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