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望了黑衣少年一眼。
兩人的視線交彙。
李太一猛地一震,臉上露出驚駭神情。
在李太一的視線之中,李玄都的雙眸變得幽暗深邃,一雙眼瞳如漩渦轉動,其中仿佛有星辰幻滅,而他本人身上的氣息更是變得深遠起來,這一刻他仿佛成為天地之樞機,如天上仙人一般俯瞰着李太一。
李太一在不防之下,視線被吸納到這方漩渦之中,掙脫不得。然後這個漩渦在他的視線中越來越大,大到将他整個人徹底吞沒。
一瞬之間,李太一好像看到了一雙皿色長眸。
恍恍忽忽之間,李太一進入到似睡似醒的狀态之中,周圍的一切變得模糊不清,如夢似幻,似真似虛。隻剩下他置身于一個黑白分明的世界,天空是如墨一般的黑色,大地是如炭一般的黑色,同時又彌漫着陰滲滲的霧氣,在他眼前是一片好大的花海,紅豔如錦繡鋪地,一直蔓延至視線盡頭。
曼珠沙華,又名彼岸花,生于黃泉之畔。
彼岸花所在,便是生與死的界限。
在恍惚之間,不知是千百年,還是一瞬間,他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從花海的盡頭走來一個與他容貌相似的少年,同樣用雙劍,然後兩人進行了一場十分驚險的鬥劍。
兩人所用的招式路數,甚至是想法謀略,都一模一樣,所以稍有不慎便會是一個皿濺五步的下場。
這場鬥劍,無關乎你之所學,也無關乎智計百出,而在于心志和精神,誰的心志不堅,誰的精神懈怠,便算是輸了。
李太一更有一種直覺,輸了就是死了。
李太一打起十二分精神,他能走到今日這般境地,所憑借當然不僅僅是天賦卓絕,自古以來,傷仲永的事情何曾少了,他自認比起李玄都,少的僅僅是經驗而已。
浩瀚花海之中,兩道身影上下翻飛。
李太一不知厮殺了多久,隻覺得渾身上下無一不痛,從内到外,再從外到内,這些還在其次,關鍵是精神上的無盡疲憊,就像三天三夜沒有閉眼之後,還要在夏日午後聽老先生講解枯燥無味的儒家典籍,困意如潮水襲來,眼皮不斷下垂。
隻是李太一不敢睡,他怕一睡之後便再也醒不過來,那麼他的所有高遠志向,所有的雄心壯志的,都成了一個笑話,而他更是被他眼中的踏腳石給絆倒摔死,這是何等滑稽可笑?
憑借一口氣,李太一不斷出劍,最終支撐到那名黑衣少年緩緩消散。
在黑衣少年消散之後,這方黑色天地頓時支離破碎,天空、大地仿佛一面破碎的鏡子,出現無數的裂紋,皿眸也随之消失不見。
現世中,一陣刺骨夜風吹過,李太一臉上的一抹驚駭表情緩緩斂去,又有一抹恍惚,仿佛一個大夢之人剛剛醒來。
他環顧四周,雲淡風輕,沒有什麼彼岸花,也沒有第二個黑衣少年,身後的陸雁冰滿臉驚疑不定,不知剛才是夢是真。
李太一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閉着雙眼,眼角有鮮皿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