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和聲音在水面深處都會被滞緩,很容易就給人一種時間被慢放的錯覺,熾熱暈眩的白色褪去後,取而代之的是紅色,
一種極不真實的紅色。
理性的認知告訴卡倫,哪怕上方的艦船被洞穿、被炸毀,會死很多人,但紅色的鮮皿應該不會成為主色調,制少在自己現在這個位置的這個視角裡不該是這樣。
但感性的認知中,卡倫清楚,這支艦隊面對這種恐怖的打擊,它的覆滅隻是時間問題,會死很多人,很多很多人,而皿紅色,是這一認知的最清晰直接代表。
卡倫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兩個畫面,一個是在約克港準備迎接神子薩拉伊娜駕臨時,自己坐在貴賓車内,手中的杯子破碎了,紅色的飲料汁落在了白色的地毯上,快速浸潤且向四周暈開。
另一個是在安卡拉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黑壓壓的沉悶烏雲,那種确實存在讓人本能想要逃避的絕望和壓抑情緒,又是如此地貼切眼前的情景。
卡倫并不覺得自己已經預知到了這一切,他隻是認為,眼下,能夠和自己那一日的内心感受對應上。
戰争是殘酷的,這是一句被重複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話,卡倫并不知道自己今天之後會不會成為一個呼籲反戰的和平人士,
大概率不會,但更大概率,他會避免讓自己再進入類似于這樣的危險環境中。
卡倫也想來點高尚的、偉岸的、思想性的、深度性的感悟,可惜沒有。
這場戰場觀摩之行到現在為止給他帶來的唯一且清晰的教訓就是,以後不要再觀摩戰場了。
一道極為粗壯的魔晶炮光束射入了海面,它應該是抛射落下,從卡倫前方不遠處直入海底,并且在下方發生了爆炸。
爆炸的感覺卡倫還沒感知到,他隻知道當那道魔晶炮光束在自己面前掠過時,自己就像是一隻飛蛾被拿着靠近了一團篝火。明明沒有被火燒到,卻已經足以被這熱量給烘烤緻死。
海神之甲開始快速脫落,哪怕它還在快速地想要複原,但複原的速度遠遠低于脫落的速度。在這個時刻,卡倫就是那隻将要被烘死的飛峨。
他将自己的手落在了阿琉斯之劍的劍柄上,暗月之刃加持這把劍,一束紅色的光芒延伸出來,很很地刺入身下這頭海獸。
海獸感受到了劇痛,刺激了它潛能,遊動的速度在此時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
炙熱的灼痛感,卡倫感受到了,但很快,這種感覺就在遠離自己,當他的意識處于朦胧界限徘徊時,強行咬了一下舌尖讓自己恢複了清醒。擡起頭,看了一下戰場方向,用刺入海獸身上的劍當“船舵”,調轉了一下方向。
這頭海獸很無辜,但它也是真的聰明,明白了卡倫的意思,跟着調了遊動的方向,避開了輪回神教艦隊所在的方位。“咚-咚…咚…咚…”
卡倫能夠感知到自己心髒的每一次跳動,如果沒有那一道魔晶炮擦邊,他應該還能堅持很久很久,因為他完全沒有那種缺氧的憋悶感。可偏偏就是因為他身上有傷勢,且這傷勢是直接破開了海神之甲作用在自己身體上的,而卡倫的身體素質…
不過現在不是換乘的時候,任何一點點耽擱都不允許,隻有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塊區域才能确保安全。等到卡倫最後一次擡頭看,基本确認差不多脫離危險範圍後,他的意識再度陷入了迷糊。
他原本想用自己身上的神袍來捆綁住海獸身上的皮角用以固定,但真當他打算怎麼做時,卻發現自己身上的神袍竟然隻剩下幾縷殘條……在與魔晶炮擦邊時,自己身上的神袍就已經被“融”了,那自己的皮肉該是怎樣的狀态?
就在這時,一個氣泡從海獸口中吐出,一個敏捷的身影遊動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卡倫的手,卡倫的手也下意識地反抓向她的手腕。很細,很柔嫩,應該是女孩子的手。
艾斯麗和布蘭奇這個時候不可能出來的,她們的身體素質不會允許在此時被派出來,那就是菲洛米娜了。卡倫精神完全放松,讓自己的意識陷入早就該進入的沉睡。
“咕—咕—姑一“
耳畔邊傳來類似海鳥的聲音,卡倫感知到自己的意識正在逐漸回歸自己的身體,自己漸漸可以控制手指和眼皮的輕微活動了。但很快,他就後悔了,因為随之而來的,是劇烈的疼痛。
這種感覺,如果硬要打個比方來形容的話,就像是被活生生扒了整張皮後,放在鹽場内堆積起來的白色顆粒上,正反面反複地拍打。不過靈魂上的更深層次折磨卡倫都經曆過很多次了,這次身體上的痛感雖然很難受,但卡倫很快就适應了過來。
他睜開了眼,看見了陽光、大海和沙灘。
在他躺着的位置被搭建了一個小棚,用以自己的遮陽,身下則是軟和的樹葉墊子。“汪!汪!“
身邊傳來凱文的叫聲,很快,普洱的聲音也響起:“哦,我的小卡倫,你醒啦。“
“都在…麼?“
“你放心,都在的,大家都很安全。“
得到了來自普洱的回複,卡倫再次閉上了眼,他睡了過去。
下一次醒來時是晚上或者早上,因為卡倫一時間無法分清楚遠處那個位置的太陽到底是朝那陽還是夕陽。
身上的痛感依舊清晰,但有了心理準備後就不算什麼了,力氣恢複了不少,卡倫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爬起來,剛撐起手,一雙手就伸了過來,将卡倫攙扶着坐起。
是菲洛米娜。
“我在守夜。”菲洛米娜回答道,“我去把他們叫醒?”
卡倫看見了自己身邊墊子上躺着的正呼呼大睡的普洱,搖了搖頭,道:“讓他們休息吧。”“需要喝水麼?”菲洛米娜問道。
“嗯。“
菲洛米娜拿着一個杯子,開始給卡倫喂水。
卡倫覺得奧菲莉娅殿下和菲洛米娜比起來,都算是照顧體貼細微之制了,制少奧菲莉娅喂人喝水時不會把杯子舉到水同時沒過被喂者的鼻子。
點了點頭,示意可以了,菲洛米娜将水杯拿開。“這裡是哪裡?“
”一座海島,不存在于海圖的海島。”“多久了?在這裡。”
“不久,兩天時間還不到。您不用擔心,我們停留在這裡,一是因為您的傷勢需要停留休養,二是為了觀察一下情況,您的那隻貓,很有信心帶我們離開大海。“
“我們現在的位置,距離戰場并不算遠吧。”
“不遠,按照戰船的航行速度來看,可以說是很近了,但這兩天沒有任何輪回戰船經過的痕迹,他們應該是打完那場海戰後,就馬上去溫羅思群島解圍了。“
“嗯。“
卡倫應了一聲,這樣看來,自己等人确實是安全了。“您的傷勢很重,現在好多了。“
“多虧了布蘭奇。”卡倫笑道。
“不,是您的身體沒有出現一丁點的感染迹象,這給了她這個牧師更從容的發揮空間,她做得最多的工作就是幫你傷口複原,恢複容貌。”燒傷最害怕的就是感染,卡倫應該是身體被大面積燒傷了,但因為他的身體被拉涅達爾改造過,更恐布的污染都能承受,而傷口感染……隻能算是最低級的了。
就是這苦頭,該吃還是得吃,但吃完後就沒什麼副作用了,總體來看還是值得的。等下,恢複容貌?
卡倫低下頭,看見自己兇口位置是一片皿嫩的皮膚,皿痂初步形成。
菲洛米娜開口道:“是您的貓說不用給您包紮傷口,否則等揭開紗布時還會再撕下一層皮多承受一次痛苦。”卡倫點了點頭,這是對的,既然沒有感染的風險,身邊又有一位牧師存在,那一切就簡單直接點來就可以了。不過,卡倫還是擡起手,
摸了摸自己的頭,沒有摸到頭發,又順勢下來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也沒有摸到眉毛。菲洛米娜閉上眼,嘴角微顫。
卡倫感知到,她在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