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國度,迦樂世。
晚上七點正是中央大道步行街最熱鬧的時候,人流如織,摩肩擦踵。菲利克斯看見穿着戰衣的小孩子們奔奔跑跑經過自己身邊,才恍然意識到今天是戰舞節。
戰舞節的起源就是初代伏斯洛達公爵,作為閃金繁星王朝的首席傳奇,初代公爵不僅是常勝不敗的統帥,沖鋒陷陣的将軍,還是戰場上千萬将士的勇氣源泉。
每當大戰前夜,初代公爵都會建起高台,戴上猙獰鬼面,全身披甲,随着軍樂團擂動戰鼓,戰歌響徹星空,公爵手持雙劍屹立在高台上,舞之以兵刃,許之以勝利,以劍舞激勵全軍戰意!
從此戰舞成了繁星軍隊的傳統藝能,民間也将閃金繁星王朝最後一場戰争的決戰日當成節日一樣慶祝,在這一天全國各地都會有戰舞表演。閃金王朝一百周年時,正式将戰舞節定為官方節日,後來因為許多小孩子喜歡跟着表演人員跳戰舞,逐漸有家長開始在這一天給小孩子換上精緻漂亮的戰衣,讓他們在這一天盡情玩鬧,數百年下來已經變成傳統習俗。
甚至不僅僅是小孩,許多少年少女或者成年人都會換上戰衣。對于普通人以及大多數術師而言,他們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身披戰衣參與戰鬥,戰舞節是他們少數有些許戰争體驗感的機會。
回想起去年戰舞節,菲利克斯還在照顧昏睡的亞修,索妮娅她們則是在謀劃粉碎星空。這時候她才驚覺原來隻過了一年,現在回頭看,簡直覺得在繁星度過的平靜生活就像是上輩子的事一樣。
或許是因為這一年發生的事,比她過去二十年都要精彩。她仿佛是為了這一年才降生到這個世界上,見識過極盡絢爛的煙火後,連閃爍群星都顯得黯淡無光。
“沒有發生預料之内的事就這麼讓你失望嗎?”戴着面紗的黛達蘿絲忽然問道。
“什麼?”
“昨晚啊,被拉進她們多次提及的思維領域,你心裡其實很期待吧?看見亞修的時候,要不是我扶着你……”
“哪有!”菲利克斯着急反駁道:“我隻是看見他害怕而已!都不打招呼就将我們拉進去……甚至還包括萊娜小姐你,那個垃圾桶!”
“其實你發現我也在的時候,就該意識到什麼都不會發生。”黛達蘿絲悠悠說道:“還不如發生些什麼,這樣你至少不用像現在這麼心煩意亂。”
昨晚夜裡,芙瑞雅、希芙琳、安楠、塔瑪希、菲利克斯以及黛達蘿絲都被亞修拉入思念領域,建立羁絆關系。
然而這次亞修十分正經,跟她們詳細說明吞噬世界之蛇、繁星以及任務内容後,就結束這場久違的談話,并沒有發生什麼期待已久的事。
據亞修所說,他和劍姬她們這些日子一分鐘都沒休息過,所有時間精力資源都浪擲在術式構築上,直到昨晚夜裡都還沒完全竣工,大家還得繼續查缺補漏。他倒沒有許諾什麼,因為就算沒有發生這件事,芙瑞雅她們晉升半神一樣能得到亞修的幫助。
他隻是朝大家伸出手掌,說:“請大家跟以前一樣,再一次成為我的力量。”
當七隻手疊在一起,菲利克斯她們便回到現實。身處不同國度的女術師們,因為這個承諾再一次集結起來。
菲利克斯本來繼續想反駁黛達蘿絲,但這時候黛達蘿絲拉着去旁邊店鋪買了兩杯芋泥波波奶茶。伏斯洛達二小姐捧着暖呼呼的奶茶,低頭咬着吸管,心裡的急躁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不知為何的心煩,悶悶說道:“也就隻有萊娜小姐你會發現。”
“隻有我發現?”
黛達蘿絲表情頗為微妙:
“昨晚思念領域裡,眼神拉絲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一開始就撲上去抱住亞修的芙瑞雅小姐,另外一位我就不說是誰了。”
“真,真的嗎?”菲利克斯感覺臉上皿管都在發燙:“不至于吧?”
“你猜你為什麼跟她們一樣都是首飾類印記?而且你恰好有戴項鍊的習慣。”黛達蘿絲笑道:“連亞修都看出來了。”
“連亞修都能看出來的程度……”菲利克斯有氣無力地捂住自己的臉:“這跟寫在臉上有什麼區别!她們肯定在心裡笑我吧!”
“這家店的奶茶還挺不錯哎。”
“算了。”菲利克斯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惡狠狠吸着奶茶:“反正我就老老實實完成他的任務,然後未來晉升半神時兌換掉這個人情,然後我跟他就再也沒有關系了。”
“現在地獄還沒蹤影,你想晉升半神就隻能進七重天堂當天使。”黛達蘿絲看了她一眼:“先不提未來還有沒有其他神主,但如果亞修邀請你當他的天使,你難道會拒絕嗎?”
“……就算我當他的天使,也不等于我會跟他扯上關系,就跟以前一樣繼續為他工作罷了。”菲利克斯看了一眼懸挂在街道上的燈籠:“我已經下定決心追求力量,将一生奉獻給術法,探求真理的極限。那些情緒怎麼升起來,我就會将它們怎麼壓下去,反正……他有那麼多戀人,也不會注意到我。”
決心聽不到,倒是能聽見混雜着委屈的喜歡勁……黛達蘿絲想了想,問道:“那你跟他的孩子也可以無名無分嗎?”
“就算無名無分,我也會好好……什麼孩子!?”
菲利克斯說到一半才猛地反應過來,急紅了臉說道:“我都說了我不會跟他有什麼關系,更不可能有什麼孩子!而且高位術師應該很難繁育後代吧!”
“我不懷疑你現在的誓言是認真的,但情迷意亂時無法控制自己也是無可奈何的。”黛達蘿絲斜了她一眼:“之前亞修消失的時候,你一直都很遺憾自己沒能跟着劍姬她們踏入七重天堂吧?哪怕你一再否認自己的心意,但你還是情不自禁渴求一個為愛燃燒的機會……隻有這樣你才能感覺到自己活着的意義。”
“我本來以為你跟伊莉娜不一樣,可到頭來你們都是那種飛蛾撲火的類型,明知道火會灼傷自己,卻深深為這種疼痛着迷。”
“母親?”菲利克斯一怔。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黛達蘿絲說道:“貝弗莉跟你父親是青梅竹馬,在認識伊莉娜之前他們就是迦樂世人人向往的模範情侶。伊莉娜也不是不知道你父親的身份,也就是說……她很清楚自己是第三者。”
“但也是那個男人的錯。”菲利克斯立刻說道:“如果他沒有三心兩意——”
“其實有過一段時間,伊莉娜和貝弗莉是關系很好的朋友。”黛達蘿絲冷不丁爆出一個猛料:“他們三人一起學習,一起旅遊,在圖書館裡竊竊私語,在星空下談天說地……伏斯洛達跟伊莉娜曾經努力過保持距離,努力将對方視為曾經同生共死的好友。”
菲利克斯聽入迷了:“然後呢?”
黛達蘿絲說道:“具體細節我也不知道,不過伊莉娜跟我說過,當她和伏斯洛達下定決心在一起的時候,貝弗莉曾經親自質問她「從我身上奪走幸福占為己有,你真的能發自内心感到快樂嗎」。”
“母親……怎麼回答?”
“她将這件事告訴伏斯洛達,說「我當然不可能做了這種事還能發自内心感到快樂」。”
“所以他們分開了?”
“要是他們分開了,那怎麼還會有你?”黛達蘿絲笑了笑:“伏斯洛達也以為她拒絕,可伊莉娜接着說「隻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是這樣我也無所謂」。”
菲利克斯愣住,内心一時間五味雜陳。
雖然她一直都埋怨父親,但她難道一點都不恨母親嗎?怎麼可能。她一直稱呼黛達蘿絲是萊娜小姐而不是小姨,就隐隐說明她對母親的抗拒。
在無數個難以入睡的夜晚,她拉起被子蓋住自己,像是躺在母親的懷抱裡,直至淚水濡濕了枕頭。為什麼要生下我,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什麼都不愛我,那些聲嘶力竭的呐喊在被子裡不斷回響,漸漸的她不再發出聲音;枕頭上盛載着永不幹涸的淚水,漸漸的她不再流淚。
她逐漸成為一位不動聲息的大人,但對父親的恨卻越加深邃,甚至不惜加入四柱神教隻為了破壞父親重視的繁星國度。但她是不是将對母親的恨也疊加到父親身上?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但随着黛達蘿絲的娓娓道來,菲利克斯仿佛能看見一位明眸皓齒的少女,她古靈精怪,靈動可愛,像太陽一樣熱情熾烈,連掩飾自己都做不到……她曾經想過接受意難平的命運,但最終還是甯願對抗一切也要死死抓住自己的幸福,她就是那種倔強到自己選擇的路跪着也要走完的人。
她的母親,曾經跟她一樣年輕。
“伏斯洛達跟伊莉娜曾經抛下一切私奔過,”黛達蘿絲繼續用若無其事的語氣爆出猛料:“可惜後面發生了兩件小事。”
“什麼小事?”
“第一件事是你從未見過的叔叔死了,第二件事你從未見過的爺爺病危了。”黛達蘿絲說道:“本來就算他跑了,伏斯洛達還有你叔叔當繼承人,然而你的叔叔在深淵冒險裡意外遇險了,然後你的爺爺老公爵在虛境探索裡受到重創,靈魂近乎寂滅,躺在床上幾乎什麼都做不了。”
“伏斯洛達是實在沒辦法才回來,他回到迦樂世當天老公爵就讓他跟貝弗莉成婚,然而他堅持不繼承爵位,一直拖延到三年後老公爵壽終正寝。”
菲利克斯若有所思:“帝彌大我三歲……”
“我其實懷疑過你叔叔的遇害是不是跟貝弗莉有關,畢竟隻有這樣才能逼你父親回去。”黛達蘿絲感歎道:“貝弗莉也是那種飛蛾撲火的女人,不燃燒殆盡都不甘心。”
手裡的奶茶隻餘下淡淡的溫暖,菲利克斯擡頭看向星空,漫天星光仿佛往她眼眸墜落。
她想起母親小時候給她說過的童話,死去的人沒有離開,而是化作星辰在夜空庇佑着地上的親人。
所以,父親,母親,你們在注視着我嗎……?
菲利克斯忽然噗嗤一聲笑了,自言自語道:“術師可不能這麼幼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