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正是威尼斯大酒店,正面看富麗堂皇,背後看千瘡百孔,七十年代老物資局大廈的底子暴露無遺,灰色的水泥牆體上,裝了密密麻麻幾百台空調外機,管線更是錯綜複雜,這些機器全部開啟的時候,不光熱浪滾滾,還有巨大的噪音,極其擾民,而項大剛居住的這棟樓正在大酒店後面,深受其害,家家戶戶都緊閉着窗戶,拉着窗簾隔音防熱。
項大剛指着咫尺之遙的大樓背面說:“你看看,這是人幹的事兒麼,他們涼快了,熱氣都讓我們享受了,跟住在工廠旁邊一樣,一天到晚不帶停的,神經稍微差點的,都能讓吵死。”
傅平安記得威尼斯大酒店開了起碼有十年了,這些空調外機都是十年前安裝的,風吹雨淋沒有維護保養,很多支架已經松松垮垮,共振帶來的噪音很大,幾百台外機一起震動,那滋味跟樓下有一百台挖掘機在工作一樣。
殷素素問:“這種現象有多久了?”
項大剛說:“有三四年了,起初還不明顯,光是熱氣,噪音不大,這兩年聲音越來越大,再這樣下去就沒法住了,記者你一定要幫我們打這個官司。”
沒等殷素素回話,項大剛就從床底下拿出一面銅鑼來,出了家門敲鑼吆喝:“樓上樓下的鄰居們,電視台的記者來了,都出來訴苦啊。”
呼啦啦一大群老頭老太太從家裡出來,樓道裡都站不下,隻能到外面站着,項大剛站在垃圾箱上面,聲若洪鐘:“鄰居們,電視台記者來了,這回非把威尼斯整倒不可,咱們一邊輿論曝光,一邊請律師告他們,我閑着沒啥事,願意幫大家出這個頭,請律師得花錢,咱們集資吧,每戶五百塊錢,願意出的就交給我家老伴,不願意交的也沒關系,我替你墊上,啥時候你寬裕了給我就行,大家說好不好!”
下面稀稀拉拉有幾個人叫好,住在這棟樓的居民以退休下崗職工為主,屬于社會底層弱勢群體,面對威尼斯大酒店這種半黑不白的社會人開的洗浴中心性質的酒店,根本無力維權,有人願意替他們出頭,那再好不過了,但他們也不太願意出錢,反正項大剛也住在這裡,不管出不出錢,他總會幫着把這事兒辦了。
但也有幾個爽快的老人願意出錢,當場拿了五百塊錢,項大剛的老婆收了錢,寫了收條,殷素素面對衆多熱切的目光,騎虎難下,也隻能表示會做相關報道,為居民們發聲,群衆們熱烈鼓掌,齊聲叫好。
殷素素真的帶着攝影師拍了很多畫面,采訪了一些群衆,然後又在項大剛的帶領下去了威尼斯大酒店,當然是毫不意外的吃了個閉門羹,酒店的工作人員推三脫四,不正面回應,這些畫面也被攝像機忠實的記錄下來。
整個采訪過程中,項大剛都沒認出傅平安來,這也正常,三年前特并沒和傅平安打過照面,所以誤以為是跟着殷素素跑腿的實習記者,連正眼都沒瞧過他。
傅平安也沒挑明,還給他們支招,說噪音污染問題應該找環保局。
“你懂啥,找誰都不如找政府。”項大剛嗓門高亢,簡直不像是花甲之年的老人。
……
殷素素是個好記者,她将這個素材交給其他欄目的同事,很快在電視上播出,引發輿論關注,市長熱線也介入進來,責成環保、城管、工商部門組成聯合調查組協同解決。
威尼斯大酒店總統套房内,王三寶正和朋友打麻将,張彥軍夾着皮包叼着煙進來笑道:“寶爺,上電視了啊,石頭掉進茅坑,引起公糞了。”
王三寶不明就裡,搓着麻将漫不經心道:“啥事兒啊?”
“就是你店後面那些空調的事兒,人家有意見了。”張彥軍說,“要告你呢。”
王三寶哦了一聲,說:“這事兒早就有了,威尼斯是一零年開的,當時想裝中央空調的,沒這個條件,就隻能多裝點空調了,圖便宜用的是個啥雜牌子的空調,找朋友批發的,質量也不咋樣,外機是響了點,可是沒辦法啊,要全面更換太麻煩,也太費錢了。”
張彥軍說:“那你準備咋辦?裝不知道肯定不合适。”
王三寶說:“簡單,老百姓忘性大,丢爪就忘,電視也不能天天盯着這事兒不是,市長也不能為了這事兒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專門處理吧,隻要把領頭的搞定就妥了,記住,越是跳得歡的,越是牆頭草。”
聯合調查組進駐威尼斯大酒店,這些人都是熟面孔,老朋友,王三寶請了一場酒,很配合的在限期整改通知書上簽了字,還接受了行政處罰,罰款叁仟元整,當場就讓會計拿了錢去銀行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