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士一愕一怒,正在斥責,突然一歎,表情黯淡下來。
不是因為葉三省又一個多月不見表現出來的自信,而是葉三省一語中的,說出了他一直不想承認的隐秘心思,他突然之間反應過來,或者,自己真的是入局了。
哪怕對汪海洋的邀約有所準備,以前他心裡還是做好一拍兩散,大不了被譏嘲一番,灰溜溜地回到資州重新做他的野道士,可是這幾次交往下來,迎來接往都是處長局長廳Z,汪海洋安排的宴席陪客無不是衣冠楚楚,神情俨然的大人物,他其實很享受這種尊敬和風光。
尤其是,資州縣長某天晚上,聽說他回資州了竟然親自到山上來跟他喝茶,這還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交談中縣長甚至隐隐約約地承諾,可以在資州境内擇一風水寶地,建一道觀,這樣的誘H,絕對是他無法抵擋的。
所以他開始看重陳哲光的召見,甚至心裡存了必須要讓這位西川強人賞識的心思,但是現在葉三省這麼一問,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心動了,迷亂了。
當頭棒喝。
“看得真準,三省,師父是亂了方寸,身不由心了。”
“那就退讓吧。退則闊,讓則寬。”
“也是的,哪怕是釣魚,也要拉扯幾下,古時皇帝,也要講個三辭三讓。我這麼慌慌張張的,隻怕讓人家看輕了。”王道士傲然一笑,“我就這走。”
“師父的退讓還是為了以後的前進啊。”葉三省苦笑。
“先别想以後,有一點遠,先解決眼前難局。”王道士也笑了。
“就是走嗎?不辭而别?”葉三省問。
“先走,再發短信說廟裡有事,他認為我是知難而退也好,待價而沽也好,由他去吧。”王道士沉吟着說,“以他的身份,不過一歎一笑,不會過分為難我的。”
“不可以走得更漂亮些嗎?”葉三省也沉思起來。
“你說。”
王道士笑了。期待地看着眼前自己最看重的徒弟。
“解鈴還須系鈴人,這事由高道士起,不如還是從他那裡想想辦法吧。”葉三省建議說,“有什麼纰漏,那也是你們兩個同道中人之間的不對付,别人會寬容地看待你們的。”
王道士眼睛一亮:“好辦法。我想想。”
站起身在房間裡走了幾步,打了個響指,說:“咱們出去泡吧。”
這個時間,在西川大部分的城市,基本上都是休息時間,大部分人早已上床睡覺,但是在省城蜀都,對于很多人來說,才是夜生活的開始。
師徒兩人打車到了寬窄巷子,到了一家酒吧,上了幾步石梯進去,一看人潮熙攘,把大廳擠得水洩不通,舞台上一人正在朗誦詩歌,王道士得意地對葉三省一甩頭,不知道是想表示“怎麼樣”還是“我就知道是這樣”。
“師父你經常來這裡啊。”
葉三省看師父招呼服務生安排座位,叫酒,怡然自得,一副老馬識途的樣子,感歎道。
“最近認識的幾個詩人朋友帶我來過幾次,我喜歡這裡,聽他們讀讀詩,談談詩歌挺好的。”
“因為詩歌也比較玄,跟師父的術業相通,大家應該算同門吧。”
“這裡不要叫師父……算了,反正他們也不知道,詩歌也有師父。”
兩人一邊說一邊跟随服務生跟一對情侶拼了桌。
王道士先跟男生問了一下今晚什麼節目,然後跟女生讨論剛才那位朗誦詩人,一副自來熟,完全抛棄了平時那副道貌岸然,如魚得水。
葉三省有些吃驚,也并不在乎,他和師父以及師父的師父都不算是普通人,人生際遇略具傳奇,對于大多數人和事,都有自己的視角和看法,葉三省自己,不是師父覺得他應該從政,很可能将來傳承師父的衣缽,成為下一個王道士。
今天他們來酒吧,隻是把自己當成兩位普通的酒客,不是“拟把疏狂圖一醉”,也不是角色扮演,隻是人性中另一面的偶爾嶄露而已。
或者,葉三省可以理解為王道士突然想通了,看破了,心情激蕩,要以酒洗之。
跟着不停有詩人上台朗誦,王道士認識的詩人今晚不在,師徒倆自得其樂,每位詩人都舉一杯,一直喝到一點過,兩人才醉熏熏地離開。
走在午夜清冷的街道,眺望四周紅紅綠綠的霓虹燈,不時有車從身邊掠過,王道士滿足地說:“這座城市需要舒适休閑的生活。”
“這座城市的人民需要舒适休閑的生活。”
葉三省接口道。
第二天早上,兩人用了早餐,王道士聯系了負責他接待的于處長,要了一輛車前往青城山。
葉三省很早以前被王道士帶着來過,純粹觀光。那時候老王道士剛剛去世,王道士剛剛出道,葉三省還是個懵懂兒童,沒有什麼印象,這次到來,遠遠就看見公路上立着雄偉的牌坊,表明青城地界到了,停車後走一會就有纜車,王道士說我們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