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畏,從來不是沒有畏懼,而是通過一次次地認知加深,将畏懼克服。
卡倫已經忘記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決定抛下生死的,剛過海來到維恩時,他心裡有着對宗教的鄙夷,這裡面,也包括自己本身和受爺爺影響的對秩序之神的否定與批判。
等到自己一步一步剝開這個世界的面紗,逐漸看清楚這個特殊世界的本質後,再低頭看向腳下,發現自己腳下踩着的,是《秩序之光》。
不管自己願不願意,都已經沒有了退路,哪怕心裡依舊裝有自私、怯懦、貪婪等客觀存在,可到底是入了戲,講了太多道理、煽了太多情,到了關鍵時刻,還真不好意思再收回去,隻能豁出一切,是深淵,也得往裡面跳。
其實,在那次的污染地洞事件裡,卡倫已經死了。
不僅僅是失去了原先雜貨鋪一樣豐富的身體,更扯去了那張雖然單薄卻必然存在的精緻利己的外皮。
主動為了信仰去“死”過了,這是對信仰的肯定也是對自我的肯定,自那之後,心裡就不再發虛,再提起秩序教義時,就能内心坦蕩去教育人,同時在戰場上,要求麾下的秩序信徒,同樣為了信仰去死。
阿爾弗雷德的私人筆記裡,清晰記錄了少爺那段時間的變化,這些記錄是不能上《新秩序之光》的,因為少爺在正史上,必須是從一開始就絕對全知全能且全偉大。
是的,沒錯,絕對忠誠于卡倫的阿爾弗雷德,很早時,就在對自家少爺進行“人性”和“神性”的剝離。
這是阿福埋藏在心底,最深層次的秘密,他永遠都不會說出去。
因為,這是禁忌。
阿爾弗雷德從這種行為裡不僅獲得了禁忌的快感,同時,少爺人性轉變的曆程,也在不停感動和影響着他自己,這會促使他,更加崇拜和更加忠誠。
等紀元變更開始後,秩序分支神的殉死,更是進行了新一輪的洗禮。
秩序神教在諾頓走後,卡倫也沒有暴露新秩序之神身份的這個時間窗口,依舊堅持着抵禦諸神歸來的方針,其實就是這一影響之一。
眼下,再親眼目睹着第1騎士團以這種方式去對抗神祇,更是将所有的内心死角封堵。
死亡,有時候并不是最可怕的,約克城裡的黑幫們也時不時火并,慘死街頭的幫派分子也不少;
可是,像這種,一心坦蕩的無條件奉獻與犧牲,是真的太難了。
這不是一時氣皿上湧,更不是被蠱惑欺騙,也不是愚鈍憨傻,而是一切都明白,在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死的前提下,依舊心中面帶微笑,自信向前。
凱文曾說過,神祇創建神教後,是能得到力量加持,可同時,也會被教會所影響。
卡倫覺得,自己就是被影響了。
秩序鎖鍊,是相互的。
它一端綁定了信徒,另一端,則綁定了神。
為什麼當初由光明喚醒,一度成為陣營中最強戰神為光明赢得神戰最終勝利的秩序之神,會和光明陣營決裂,最終,甚至走上了屠戮諸神的皿腥道路。
可能,不僅是神性有污染,人性……也是有污染的。
或許,秩序之神,就是被人性污染得最嚴重的一尊神祇。
隻不過,祂并不抵觸,而是主動接受。
卡倫繼續輕輕撫摸着身前的龍角,輕聲道:
“康娜,我們早就沒有了退路。”
我把你當親生女兒一樣寵愛,但這,并不影響我會帶着你上那最終的戰場。
不僅是康娜,還有自己身邊的一大群人,他們或本身就是虔誠的秩序神官,或是出于自己是秩序之神的身份才選擇追随自己,對自己立下誓言。
雖然誓言具有時效性,誓言本身的目的也并不全都純粹,但卡倫,是會全部當真的。
小康娜再次執拗地擡起龍頭:
“卡倫,你要做什麼,我也會做什麼,不要忘記了,我們是平等的。”
下方的這場宏大慘烈,同時又顯得格外短促的戰事,進入了尾聲。
迪克諾不愧是被“主”親自挑選出來提前蘇醒的神戰指揮官人選,他确實給蘇醒他的“主”,帶來了真正的指揮震撼。
化身為坐标定位的飛行騎士,與術法師陣營、召喚師陣營,在第一輪打擊中,直接湮滅。
騎兵貫徹着指揮官的命令,永不停歇,原本三把黑色如山脈一般遼闊恢宏的大劍,将神祇當作了磨劍石,不停刺透神祇的同時,也在不斷磨損着自己。
現在,大劍,越來越小,也越來越細。
而原本龐大的軍陣,在陣法師的強行壓制下,将自身化為了可移動的皿腥陣法,攪碎着一尊尊神祇,徹底終結祂們的生命。
最終,沒有呼叫援軍,第1騎士團餘下的,可以等到下次蘇醒;外圍時刻準備傳送進來增援的現役騎士團,再次做了無用的預備隊。
戰場上,還有一些騎士“活了”下來,他們騎着戰馬,無視盔甲上帶着濃郁污染氣息的神皿,緩行在滿是瘡痍的環境裡;
還有些盾牌手、陣法師以及軍陣裡其它部門的人,還沒有死,天上,也有零星的妖獸,在繼續飛行和盤旋。
但他們距離死亡已經很近了,不是還有兩天半的時間,而是隻剩下不到一個小時。
因為在先前的全力進攻中,他們早已産生了無法承受的負荷。
他們早已戰死了,和戰友們一起,隻不過,他們能多站一會兒。
“砰!”
“砰!”
“砰!”
席地而坐的盾牌手、騎士以及陣法師們,身體接連爆裂,這是傷勢的後顯。
好消息是,迪克諾赢了;壞消息是,他打完了這次手中所有的牌。
卡倫不願意在腦海中升騰起“性價比”這個詞,但毫無異議的事,迪克諾确實将它給發揮到了極緻。
他此時站在指揮台上,閉着眼,雙臂垂落,十指微張,像是在默哀,又像是在享受這種指揮餘韻。
這一戰,秩序神教并未像以往那樣對外進行通訊轉播,因為這會影響此刻教會圈的實際局面,還是不要讓其她神教如此清晰地看見秩序神教在拿底蘊這麼拼,就算它們會收到風聲,至少也是模糊的。
不過,現役騎士團基本都在自己駐地,觀看了這場戰役的畫面呈現。
如果說先前基層士兵們還在埋怨為什麼這次又不是自己上的話,那麼在看見這幅慘烈的畫面後,抱怨聲,一下子沒有了。
倒不是害怕了,而是上下都意識到,如果這就是必然歸宿與結局的話,反正都是要戰死的,在這一基礎上執着于先後,好像也沒什麼意義了。
達安團長騎着自己的雷角犀牛行進在駐地,他的聲音洪亮:
“都看清楚了吧,那些前輩們,已經給我們做了示範。
我相信,為了秩序,你們也是不怕犧牲的,但我隻希望你們犧牲時,步伐再堅定一點,神情再堅定一點,态度更堅定一點。
總之,一句話,第1騎士團也是秩序12騎士團序列之一。
别輸給友軍!”
……
迪克諾身後,賽裡翁深吸一口氣,抽出自己的劍。
“你要幹什麼?”背對着他的迪克諾開口問道。
“這一仗打完了,我該去陪他們了。”
“你還有時間。”迪克諾指了指前方,“你收攏一下,找一些還能動的,幸存下來的,然後去現役騎士團鼓舞演講亦或者寫總結報告留給後頭的人,都是有用處的,直接自殺算怎麼回事,這不是……”
猶豫了一下,迪克諾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這不是浪費麼?”
賽裡翁收回了劍,開口道:“您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指揮官。”
“謝謝,我說過,我隻是準備工作做得比較充分。”
“我是沒多少時間了,可是,就算我時間還有很多,以後在壁畫上看到了您,我也不會向你膜拜,我尊重您也認可您,但我……真的不喜歡您。”
迪克諾轉過身,面帶微笑:“沒關系,神是會帶我們上戰場的,可能,神感性上并不這麼覺得,但其實在神的心裡,對我,對和我一樣的人,本質上和我對你們,是一樣的。”
“您的話,我聽不懂。”
“因為你沒多長時間了,我才會對你說。”
賽裡翁走下了指揮台,去搜尋那少得可憐的幸存者。
骨龍逐漸下降,卡倫的身形,落在了指揮台上。
迪克諾面朝卡倫,半低着頭,沒有邀功,沒有誇耀,顯得很平靜。
卡倫開口道:“你做得很好,我蘇醒過很多人,但目前為止,你的作用,是無可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