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雲升為官多年,算不上是個老狐狸,但是勉強也算是個老油條。
面對寇季的質問,他倒是沒有懼怕,而是臉色一苦,幹巴巴道:“上官這話從何說起?下官是您轄下的屬官,若是去告您的刁狀,下官也逃不了責罰。
下官怎麼會去做這種費力不讨好,還得罪人的事呢。”
寇季瞥了王雲升一眼,冷哼道:“那我讓你去問李谘讨要湯藥費的事情,是誰說出去的?為何我祖父會知道。”
王雲升趕忙道:“那你可冤枉下官了,下官可沒有告訴任何人,問李谘讨要湯藥費的事情,是您授意的。”
不等寇季開口,王雲升又道:“下官猜測,八成是寇相覺得事有蹊跷,故意詐您。您沒露出什麼破綻吧?”
寇季心知王雲升在說謊,但是并沒有拆穿他,反而低哼了一聲道:“我倒是沒有露出什麼破綻,但是我祖父說了,今日上朝以後,要讓我三人當堂對質。”
王雲升聽到這話,略微一愣。
他沒料到寇準會抓住這麼一點兒小事不放。
他原想着糊弄一下寇季,順手把這種耍潑皮壞名聲的事情栽到寇季頭上。
如今寇準非要拉着他們三人當堂對質,那他就不好再糊弄寇季了。
但他也不想背上耍潑皮的壞名聲。
他沉吟了一二,對寇季苦着臉道:“上官,下官可全是按照您的意思辦的……”
寇季聞言,微微眯起眼,道:“那你讨要來的湯藥費,是不是也應當如數交給本官?”
“這……”
王雲升有些為難。
耍潑皮的壞名聲他不想要,可是那一千貫的錢财,他卻想要。
自家人知道自己事。
他是一個窮苦人出身,自從他攀上了李昉,被舉薦入了仕途以後,鄉下的那些親戚,全都找上了他,要在他府上讨一個事情做,混一口飯吃。
他在寇季面前面皮很厚,可在親戚面前面皮卻很薄。
一來二去,府上就收留了不少親戚。
以前他在别的衙門的時候,多少能混一些油水,小日子過的還算滋潤。
可他被調任到了工部,坐了冷闆凳以後,就沒有多少油水可撈。
大宋高薪養廉是不錯,他的俸祿也不低。
但是比起撈錢,俸祿其實不算什麼。
偏偏他非進士出身,坐的又是冷衙門,許多撈錢的門路,都沒有他的份兒。
他倒是想做生意牟利,可府上并沒有做生意的人才。
更重要的是,汴京城裡的生意場,水很深。
哪怕是一捧黃土,那都是有主的。
隻要是打開門做生意的,背後多多少少都有點背景。
就像是之前被寇季搬到的東來典當行、紫氣賭坊一樣,背後站着的就是一個侍禦史吳賢。
還有張成之前租賃的鋪面,背後都有吳賢的影子。
寇季搬到吳賢,像是碾死了一隻螞蟻一樣。
那是因為寇季背景深厚。
換做是他,卻不行。
人家吳賢是正經八百的進士出身。
他若跟吳賢對上,不論是不是他的錯,朝堂上那些進士出身的重臣,都會偏向吳賢。
他的那些俸祿,倒也能讓府上的日子過的舒舒服服。
隻是多了兩個敗家的兒子以後,他的俸祿就顯得不夠用。
他那兩個兒子,讀書不成器,偏偏學人做什麼纨绔,整日裡陪着一群勳貴子弟厮混。
他那點俸祿,被敗的七七八八。
偏偏還打不得,罵不得。
一打一罵,他的老母、妻室,皆護着那兩個敗家子。
以前的時候,他家裡在汴京城外購買的良田,每一歲還能給他貢獻一些錢财。
可汴京城外一場大水,把他家在城外的良田吞沒,種田的佃戶逃的逃,散的散。
到了開春以後,他還得重新雇傭佃戶,并且還得免一年的租子,安撫那些幫他種田的佃戶。
汴京城可不比其他地方,他若壓榨佃戶過甚,落一個不仁的名聲,必然會被人彈劾。
而汴京城裡的糧價又借着洪水擡到了一個讓人望而卻步的地步。
他那些俸祿,就不足以維持家裡的開銷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在得知了内庭把都水、屯田二權劃撥給了工部以後,就急急忙忙去找寇季将這兩權,落到實處。
也不會真的舍下面皮去找李谘鬧。
他着急忙慌的幫工部搶權,也是希望在工部有了權力以後,好撈一點油水,補貼家用。
他倒是能湊出一千貫錢給寇季,但他卻不願意拿出來。
但是給了寇季錢,明年開春以後,他就沒錢去招攬、安置佃戶。
所以在寇季問他讨錢的時候,他心裡有些慌張。
寇季并不知道王雲升的家事,見王雲升一臉為難,以為王雲升是屬貔貅的,隻吃不拉,便低聲笑道:“不願意把錢拿出來?”
王雲升幹笑道:“下官确實被三司的人給氣病了。那些錢剛好夠下官喝藥用。”
王雲升這是在耍賴。
寇季聽到他這話,又好氣又好笑,“别給本官說那些有的沒的。讓你問李谘讨錢的主意,是本官出的。如今本官還得出面背下惡名。
依照規矩,這錢就應當是本官拿。
你出面鬧了一場,也算是辛苦。
拿個一兩百貫的辛苦錢。”
王雲升見寇季不依不饒,就幹脆攤開手,無奈的道:“那些錢,下官已經花了。”
寇季聞言,眯起眼,“本官出的主意,本官背的惡名,本官還沒有錢拿,不合規矩啊。”
王雲升苦着臉道:“下官也有難處。”
寇季冷冷的道:“本官也不缺那點錢财,但是本官謀劃了一場,總不能什麼都不拿,還平白無故的擔上惡名吧?
本官就給你直說了。
要麼惡名你背,你拿走所有的錢。
要麼惡名本官背,錢歸本官。”
王雲升一臉為難。
寇季幽幽的道:“你一個非進士出身的官員,要名聲做什麼?你年齡不小了,你的仕途大緻也就止步于此了,要名聲何用?
難道準備等了卸任以後,回到府上,等人請你去當先生嗎?
本官就不同,本官是明年春闱的副考之一。
多少得維護點名聲。”
王雲升聽到寇季這話,渾身一震。
他盯着寇季幹笑道:“下官也得要名聲啊!下官若是沒有了名聲,下官的官位能不能保住,可就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