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奉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談起過往,他既覺得丢臉,又有些無奈。
想當年,黃巾三十六方,八州并起,何等聲勢,本以為能“歲在甲子,天下大平”,沒曾想烈火烹油,來得快,去得更快。大賢良師一死,黃巾就兵敗如山倒,如今隻能占據一些山寨苟延殘喘。
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他又何至于淪落到投靠李傕。
沒想到李傕也靠不住,西涼人居然自己打自己,殺得死流成河。
這群蠢貨。
“黃巾奉的是太平道,與五鬥米道奉的天師道有什麼異同?”
楊奉愣住了,疑惑地看着天子。聽天子這意思,似乎并不是想羞辱他,而是讨問道義?
他雖然是黃巾一員,對道義卻了解不多,這從何答起?
見楊奉不說話,劉協又自言自語道:“太平道,求的是天下太平嗎?”
“呃……當然。”楊奉一邊結結巴巴地說道,一邊絞盡腦汁,回想自己那有限的經文道義。
但是很遺憾,他原本就對經文道義不太上心,隻知道“太平”二字,又丢了這麼多年,倉促之間,哪裡還想得起來什麼經文,一時間憋得面紅耳赤,尴尬無比,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看着楊奉的窘态,劉協笑了笑。“看來将軍隻知道護道,卻不熟悉道義。罷了,朕就不為難将軍了。白波谷中,可有熟悉道義之人?”
楊奉長出一口氣。與天子論道,比和李傕拼命壓力還大。
“陛下……對太平道有意?”楊奉小心翼翼的問道。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黃巾軍是蟻賊,中平元年覆敗之後,太平經就是禁書,天子怎麼可能感興趣。
這不是自讨沒趣麼。
劉協微微一笑。“将軍久曆戰陣,卻不知《太平經》本是宮中之物麼?”
楊奉大驚失色,腦子一片空白。“《太平經》……是宮中之物?”
劉協點點頭。
劉協原有的記憶清晰表明,張角手裡的《太平經》來自皇宮收藏,經手之人就是與張角暗中來往的宦者封谞、徐奉。
這種事是秘密,張角不會說,楊奉自然也無從得知,他甚至不知道封谞、徐奉等内應的存在。
一心推翻朝廷的大賢良師居然和朝廷有聯系,這樣的内幕足以讓楊奉的世界觀出現動搖。
這正是劉協的用意所在。
要将白波軍收為己用,最好的辦法就是取得信仰上的共識。
如果有條件,他不介意搞一次大賢良師托夢之類的把戲,反正太平道中充斥着大量的封建迷信。
等楊奉稍微定了神,劉協說起了《太平經》的曆史。
這些信息一部分來自劉協本人,一部分來自他後世的閱讀。
如果說明君賢臣、英雄美女是台上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演員,那《太平經》的曆史就是一根不可忽視的故事線。很多看似不相關的細節,追蹤到最後都和這部道經有關。
儒學是精英的政治哲學,《太平經》則是底層知識分子和普通民衆的思想大雜燴,更貼近時代底色,也在無形中影響着所有人,和儒家的五行學說相表裡,最後彙成一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黃天當立之黃,與曹魏的黃初之黃、孫吳的黃武之黃,本是同一個黃,都表示以土命代替大漢的火命,蜀漢以漢室自居,不存在革命的問題,所以劉備的年号為章武,不用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