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矣上帝,臨下有赫。監觀四方,求民之莫。”詩經大雅皇矣
賈诩一直在随時待诏,不是他未蔔先知、知道皇帝要找他做什麼,而是他心裡明白,在這個時候,他是皇帝最需要的人。
“尚書臣诩叩見陛下。”
皇帝伸手虛扶,見賈诩起身坐好,這才道:“趙公的病況,你知道了嗎?”
“朝野都在盛傳,臣大緻聽了幾句。”賈诩神情冷然:“聽說已在彌留之際。”
皇帝慨然歎道:“趙公心思多變,長于權謀,我能有今日,多賴其襄助。沒想到這樣精明強幹的人,也難逃一死。”
賈诩臉色微變,他聽出皇帝的話中含着幾分如釋重負、更多的則是一種警告。
他不能在皇帝身邊繼續扭扭捏捏,立場搖擺不定了。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觀察,他揣摩皇帝對士族豪強的感情非常微妙,既依賴又痛恨,既忌憚又無奈。依賴的是皇帝此刻還需要豪強大臣助他治理朝政痛恨的是這些豪強沆瀣一氣,聚衆鄉野,目無朝廷而忌憚的是豪強士族勢力盤根錯節,威脅到了皇帝的權力無奈的是皇帝面對着龐大的士人集團,常常獨木難支,有心無力。
如今天下幾乎都知道長安朝廷有了個才智出衆的君主,漢室看上去有了些興複的希望。似乎隻要皇帝帶朝廷東出函谷,還都雒陽,天下便能傳檄而定,四海臣服。那樣的話一切将重回正軌,天下依然是漢室的天下,皇帝再忌憚世家,左右不過是孝桓皇帝那樣的人物罷了。
可皇帝顯然不想走這條看似坦途,其實仍舊積重難返的道路。
賈诩也不想,那樣他隻會被家世出衆的士人排擠掉,所以他一直以來都是秉持着以武力奪天下的觀點,這也深得皇帝器重。至于皇帝對世家的态度以及在此事上對賈诩的拉攏,賈诩在一開始的保守拒絕後,終于出于自身的權位考慮,點頭答應了。
“臣謹為陛下賀。”
“賀什麼?”皇帝深深的看着賈诩。
“趙公一死,不僅朝局動蕩,人事更疊,陛下大可施為而且趙公臨去前所上遺疏,定會為陛下排解當前憂難。”賈诩擡眼看向皇帝:“這難道不值得為陛下賀?”
“放肆!”皇帝冷然道:“你好大膽,這話你也說得?”
賈诩全然不懼,直言道:“在别的地方,臣不敢說,但在陛下身前,臣理應說得。”
聽了這話,皇帝面色頓時緩了緩,如雪消冰釋,語氣仍舊是淡淡的:“你不敢說,别人倒敢說你。”
他伸手在桌案上撥開一堆簡牍章奏,用手指挑出一份來,說道:“侍禦史侯汶彈劾你不修操行,悅主媚上,任尚書時屢有纰漏,你怎麼看?”
賈诩知道皇帝這是在玩弄權術,于是坦然應道:“一切自有陛下裁奪。”
皇帝本來還想敲打幾句,然後出言搭救,好讓賈诩對自己心懷感激。沒料到賈诩這麼一副任憑處置的樣子,他覺得沒趣,幹巴巴的說道:“鹽鐵專營,打到了一些人的七寸。他們不敢直接說我的不是,也不敢指責荀公達,就隻好拿你撒氣了。”
見賈诩無動于衷,皇帝輕聲說着,像是在為他抱不平:“微人淺見,不值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