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又皆勢處極重必難返者。w?ww?.r?a?n?w?ena`c?om”【萬曆野獲編】
出身江夏大族的費夫人個子不高,其貌不揚,看上去并不如何引人注目。其實在早年間,費氏一直是劉焉府中精明強幹的當家人,隻是這些年來劉焉聽信盧夫人蠱惑,疏遠親戚,費夫人這才自晦避事。
作為嫡子,從小深受寵愛的劉瑁并不怵費夫人,何況現今箭在弦上,他行事更無所顧忌。
甫一入内,便開門見山:“阿母,兒子欲成大事,還望阿母體諒才是。”
費夫人正背對着門,坐在木格窗邊的席榻上,聽見兒子的話以後,她轉過頭看了劉瑁一眼,語氣平淡如水:“你要的東西就在那裡。”她挑了挑下巴,示意着牆邊的一隻漆盒。劉瑁臉色一喜,正欲大步上前去取,卻聽費夫人又說道:“我的兒,在你拿去之前,作娘的有句話要叮囑你。”
劉瑁停下了腳步,見費夫人面色沉重,想了想,說道:“阿母但有吩咐,直說便是。”
“費氏是你母家,費觀、費伯仁兄弟是你的表親。”費夫人帶着略為強硬的語氣說道,雖然依如今的她根本無從威脅到劉瑁:“所謂‘内親其親’,爾等今後總得相幫相助,不得互為仇敵。”
劉瑁笑了一下,那笑容就如同往常,自己所提出某種非分的要求得到父母滿足之後的那種千依百順。眼下這場景恰似往昔,不過費夫人的語氣稍待懇求,讓劉瑁心中有所觸動。他笑着迎上費夫人投來的目光,點頭答道:“兒子以後少不得要倚靠伯仁他們幾個,阿母不說,兒子也知道該怎麼做。”
費夫人輕歎了一口氣,便垂下首不再說話了。
劉瑁這才走到牆邊,拿起漆盒,從中揀出兩塊直徑比五铢錢大不了多少的印绶,一塊是銀印青绶的益州牧官印、另一塊是銅印黑绶的監軍使者官印。劉瑁面露狂喜之色,從懷中拿出陽城侯的印绶,三塊不同材質的印绶同時捧在他手上,他幾乎認為自己已然是握住了益州的大權。
在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又在母親費夫人面前做出不會虧待母族費氏的擔保以後,劉瑁便興高采烈的走出去了。空蕩蕩的房間内轉瞬間隻剩下費夫人一個人,她仍靜靜地坐在窗下,甚至連坐姿都未曾變動過。
灰白的天光通過木格窗透了進來,費夫人聽着似乎永不會停歇的雨聲,心裡蓦然響起自己與劉焉當初對劉瑁這個兒子百般呵護、萬般寵溺;而劉瑁在他們膝下又是如何承歡恭順,到如今卻什麼都變了模樣。
費伯仁從暗處走了出來,他走到費夫人身邊蹲下,說道:“姑母……”
“難道就無别的機會了麼?”費夫人眼中含淚,哽咽着對費伯仁說道:“他就真這麼狠心”
“姑母!”費伯仁忍不住打斷道:“事急如此,也别無他法,劉瑁固然是姑母的兒子,在長安的季玉兄弟等人,何嘗不是姑母的兒子!”
費夫人語噎,她如何不知這個道理,隻是女人永遠比男人更難做下狠絕的抉擇尤其是讓一個母親放任她最疼愛的兒子自生自滅。
可她知道如今容不得她自私任性,無論是為了劉誕那另外幾個兒子、還是為了江夏費氏今後的富貴,她都必須在今日做出割舍。兒子的離經叛道以及丈夫的即将逝去讓這個豪強大族出來的女子,終于再也支撐不住,兩手捂着臉,狠狠的抽噎了起來
“我如何會有這樣一個逆子啊……”
當初那個扯着她的裙角,吵嚷着要騎大馬的男孩、那個淋着大雨,也要出遠門尋親訪故的少年、那個口口聲聲說着擔心父母安危,執意入蜀的年輕人……他的身影在費夫人的眼淚中逐漸模糊,逐漸遠去了。
伴随着她的哭泣,像是應和一樣,窗外的雨聲中似乎也傳來了幾聲飄忽不定的哭喊聲。
就在劉瑁拿到印绶,正準備召集益州群僚議事的時候,府中恰好傳來了劉焉的死訊。據說劉焉是當晚癰疽發背,膿水流遍全身,疼痛而死。劉瑁在得知這個死因外,還得知一個不好的風聲,說是劉焉除了因病而死以外,還是因為被去年燒毀所有僭越乘輿的綿竹天火、還有劉瑁忤逆不孝等事接連受到打擊而死。
既痛其子,又感災,兼受疾病。
很快有人将此作為劉焉身死的三個主因,于是城中風言風語不斷,有好事者更在私下傳說,言是上天怒劉焉僭越禮制,所以特降天火警示、又賜癰疽之病。如今若還不早點向天子認罪,敬慎修德,恐怕就會禍及全家,乃至于益州也會遭受無端兵燹!
這流言傳的有模有樣,人心一時嘩然,他們都知道劉焉的兒子劉瑁是個性情狷狂之輩,不愛讀書親賢,偏喜歡與一些遊俠走卒厮混。眼下劉焉病故,劉瑁勢必會站出來主持大局,倘若他不舍得放下權力,非要與白水關外的官軍抵抗,豈非是以卵擊石?
劉瑁聽了這短時間内遍及蜀郡的流言之後,簡直氣急敗壞,他知道這定然是呂常背地裡傳出的流言,不然誰又會知道當日在府中發生的事?他立即沖孫肇說道:“先父病笃,我從未有一日得受召見,每每求谒,都是這個呂常百般阻撓!呂常不使我父子相見,又不通告病況,我料其必有奸計!今日非得将其捉來拷問,查清先父死因,以慰泉下之靈!”
孫肇深以為然,立時遣人去拿呂常,誰知那人沒過多久便空手而歸,說呂常心懷故主,不願見故主獨自魂逝,已于家中自刎,如今在呂常家附近的人都知道了此事,皆言呂常侍主之忠貞。
“好、好、好。”劉瑁臉色發青,咬着牙說道:“他本來一副将死的病軀,如今自戕,固然是全其聲名,反倒顯得我不是人了!”
孫肇看了劉瑁一眼,擔心對方會因此情緒失控,于是出聲言道:“于今之計,在于安定人心。這滿城流言洶洶,背後定然有人唆使,依我看,也不過來敏這幾人。隻要拿下了來敏,掌握蜀郡,諒彼等也不敢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