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天子以為天下,非立天下以為天子也。”————————【慎子·内篇】
“明公這樣又有何益處呢?”靜室中,郭嘉良久才歎息一聲。
“當年董卓脅國家西遷,我領兵屯軍中牟……微弱無援之際,是有了陶謙他們的推舉、傳檄,我才得以複振軍勢。”朱儁慢慢的回憶着,沒來由的說起了舊事,卻是在拿他佐證什麼:“當年彼等關東士人待我有恩,如今既然有所求,我也不能不幫。”
“那明公有想到眼下這般麼?”郭嘉淡淡的反問一句。
朱儁神色微變,黯然道:“着實沒有往深處細想。”
于是郭嘉給朱儁掖好被子,輕聲說道:“董承私下已遣人緻歉,我以明公的名義收受了對方的賠禮,隻要我們不抓着不放,此事就當過去。接下來該怎麼走、就會怎麼走。管公雖然救助不得,但好歹明公盡力了,心中也不必愧疚。”
“管甯是不會如何的。”朱儁卻是很笃定的說道:“當年蔡邕屈節侍董,國家親政後也沒有清算他的罪過,還讓他在蘭台編撰圖籍。管甯不過是行事無忌,言語放縱了些,其人清高,這一次最多是借董承之手讓其受些委屈,以後知道謹言慎行,安心隐居讀書也就是了。”
“是麼?”郭嘉一副不太信的樣子,眉宇間神色平淡,很好的掩飾了這一情緒:“明公何以見得?”
朱儁輕阖眼睑,細聲細語的給出這樣一個理由:“……除非國家想讓董承死。”
在他看來這無疑是可笑的,随着黃琬、楊琦等重臣退出朝堂,王斌身故,宋貴人失寵、董皇後懷孕……董承在朝中的聲勢幾乎如日中天,如今皇帝更是在背後支持對方放手與士人博弈,甚至不惜委屈朱儁。即便是郭嘉從中看出了幾分不好的苗頭,并旁敲側擊的提醒了朱儁,他仍是認為董承絕不緻速敗……趙溫中庸、隻能穩定大局,若論敢打敢殺,毫無顧忌,成為皇帝鞏固權力、推行新制路上的堅定支持者,除了外戚董承還能有誰呢?
“如果真是要董承死呢?彼此兩項侵害,各有死傷,天子再從容收拾,豈不輕便?”郭嘉輕聲道:“孝武皇帝曾辦到的事,乃至于光武皇帝未能徹底辦到的事,如今的天子都有這個能力去做到,譬如洪出山谷,勢不可擋,不論是袁氏還是楊氏。”
朱儁不禁疑惑的說:“當年漢室有難,彼等大臣,誰沒有為國盡忠?如今楊公、黃公等人接連失勢,彼等俱是一時名臣,如何會落得這般境地?”
“明公。”郭嘉把手放在朱儁的被角上,忽然問道:“将士們打仗,是為了什麼呢?”
“自然是為了建功立業,拱衛漢室。”朱儁不假思索的說道。
郭嘉立即追問道:“那底下的士卒們打仗,又是為了什麼呢?”
朱儁愣住了,這個問題他從未想過,或許是理所當然的沒有去思考過,他雖然善戰,但不如皇甫規愛兵如子,親自探望受傷将士,送藥問疾,使三軍感悅,在征羌戰場上連戰連捷。
這似乎是所有士人的通病,認為百姓忠于國家、忠于君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沒幾個人真正細想,百姓其實并不在乎天子姓姬還是姓劉。
“到底是老了。”朱儁沉思良久,歎息一聲,又開始自顧自的說起來:“當初華佗、張機先後告誡我要戒驕戒躁、靜心養性,也不得食酒肉,因為比不得年輕時了……可我到底是不肯服老。”他艱難的睜開眼睛看向郭嘉,忍着耳朵裡的嗡鳴聲以及脖頸的不适:“如今我身體到了這個地步,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