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先王為治,不得天地心意,非一人共亂天也。”————————【太平經?試文書大信法】
郭圖語出驚人,令旁人紛紛側目。
袁紹這才向後輕靠着身子,像是終于等到了想要的結果,接下來的話,已經不需要他刻意去提點了。
“公則慎言,莫以為這裡是明公大帳、私密之處,這話就傳不到外間去。”田豐話裡帶刺的說道。
郭圖對這話不置可否,他朗聲說道:“今日這話,如何不能傳到外間去?”
他看着袁紹,袁紹也在看着他。
當初議論下克上,唆使韓馥讓位的時候,袁紹礙于顔面,不好明說,也是這麼看着郭圖。眼神中帶着鼓勵與嘉許,讓郭圖充作了他的口舌,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由此他也成了袁紹最為信任的手下——這份信任一直以來都遠超于袁紹對冀州本地士人的信任。
如今郭圖再度揣摩到了袁紹的意圖,心裡一震,或許這倒不失為一條最好的選擇。
“我聽說‘三才雖殊,其緻則一’。故而世道或晦或明,皆有應征,尤其是政有失德,咎征必顯。”郭圖仔細斟酌着詞句,緩緩說道:“雖然國家才智殊異,沖齡禦世,有望中興。可若真符天命,就該有祥瑞征表,醴泉毖湧才是。然而卻是夏日雨雹、華山崩裂、星辰不安。恐怕在受命之始,上天便屬以時艱,以不測之災,禍及黎庶。”
“可朝廷有今日之氣象,全賴國家維持,若果真德不配位……似乎又說之不通。”田豐皺眉說道。
“不知田君可曾見過夕陽?”端居末座的荀谌冷不防插話道。
田豐沒料到荀谌會突然發問,饒是座中的袁紹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相比于沮隽隻是衆多将校中最默默無聞的一個,荀攸在皇帝身邊的權勢卻是令人矚目,侍中、平尚書事的職權,幾乎參與了每項朝政的決策。連帶着荀谌在袁紹身邊的地位也開始尴尬起來,雖然袁紹從來沒有在這方面說什麼,但荀谌還是極為自覺的保持低調,輕易不肯說話。
可現在卻突然插話,讓衆人都有些意料之外,隐然覺得不同尋常。
田豐回過神來,雖不明白對方何故如此一說,但還是淡淡答道:“自然見過。”
“日落西山,天空本該因此晦暗不明,可我每每觀之,卻發現天穹總會驟然發亮。”荀谌輕聲說着,像是在叙述一件平白無奇的自然現象,但座中無不是聰明人,很快都大緻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譬如燈燭也是一樣,在燃盡之時也會炸出一團更為耀眼的光亮來,随後便徹底熄滅。”
荀谌看着衆人紛紛陷入沉思,發揮出了自己當初以三寸之舌說服韓馥退位的口才,繼續侃侃而談:“人之将死也同樣會精神抖擻,旁人誤以為病愈,實則是在耗費最後一絲精氣。故而谌以為,萬物在消亡之前,總會有一時煥發,日落是如此、燈滅是如此、人亡是如此……朝廷也是如此。”
漢祚衰微,率土分崩;生民之命,幾于泯滅。
這是在孝桓、孝靈以來就開始産生的趨勢,尤其是在孝靈皇帝在位時期,黨锢、黃巾、羌亂、權宦等内憂外患不斷、災異頻頻,乃至于董卓入京,天下崩壞。隻有底層的愚氓還以為漢室仍在,而那些站得最高的人才能看的清楚明白,漢祚可能真的要盡了。
正是出于這種觀點,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人不尊朝廷,恣意割據,直到皇帝突然奮起,朝廷重新煥發相當實力的威權,衆人才似乎從看不見未來的陰雲中得窺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