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義,節欲而治禮,反情而辨者也。故君子徑情而行也。”鹖冠子著希
宣室内,皇帝一手拿着沒有鋒镝的箭矢,一手輕輕撫摸着柔順的箭羽。心思全然不在手頭的箭矢上,他噙着一抹笑意,譏諷的說道:“真是一群狡猾的狐狸。”
北軍中候、領中壘校尉王斌不似皇帝那麼成竹在兇,他還不知道皇帝早已做足了準備,此時有些緊張的問道:“要不派兵衛過去?若是兵衛不堪用,老臣手下的北軍”
“你這是做什麼?”皇帝被對方鄭重其事的樣子逗樂了,笑道:“他們不過是在北宮門集會,論辯朝政國策,又不是造反,你拿什麼名目派兵過去?保護還是驅逐?”
“可他們這是逼宮!這是臣子該做的麼!”王斌難得露出幾分怒容,在知道這事之後他第一時間就趕來觐見。随時準備聽候皇帝的指派,隻要皇帝下诏,他哪怕擔負惡名也要給這些人一個厲害瞧瞧。
哪怕這些人無不是朝廷中二千石以上的公卿、哪怕這些人無不是張嘴就能引經據典的博士議郎、哪怕這些人無不是世代簪纓的豪強。無論是誰,都不能威脅到他皇帝外甥的權位!
王斌甚至在想,如果皇帝下不了這個狠心,他不介意當這個惡人,大不了事後引咎認罪。
這樣想着,王斌蒼老渾濁的眼中不禁流露出愈來愈濃的殺意。
皇帝被驚了一驚,他知道王斌非常維護他,但也沒想到會為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無論是此刻的皇帝,還是原身的劉協,都是非常重情義的人。隻是随着皇帝威權日重,他的性情也逐漸變得冷酷,即便如此,皇帝心裡仍然也有感性柔軟的一面,無論是對宋都、還是對王斌。哪怕提拔王斌照樣能起到董承的作用,他也不願意讓王斌千夫所指,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陰溝裡翻船,更别說保護王斌了。
見到王斌的言行,皇帝心裡備受感動,就在他緘默不語之時,一旁的蘭台令史蔡邕擡眼看了下殺氣騰騰的王斌,伺機說道:“百官集會北宮門,聚衆論道,說起來也算是朝廷的成例。”
蔡邕降服李傕入城有功,被皇帝賦予編續漢史、整理典籍的重任。幾乎日夜都待在重修後的天祿閣裡,兩耳不聞窗外事,利用皇帝給予的有關權限,埋頭翻閱皇室檔案以及重要經書典籍。根本無暇關注政事,此時若不是馬日磾事先相請,他可能還蒙在鼓裡。
皇帝收斂了情緒,霎時又恢複了往日的鎮靜,他看向蔡邕,明知故問的說:“朝廷何時有這樣的成例?”
“這叫做廷議。”蔡邕趕緊答道,他這次之所以沒有去北宮門跟着鬧騰,主要是經曆了太多事,實在不行再摻雜進政鬥黨争中去。此時他是擔心馬日磾等人會觸怒年輕的皇帝,鬧得不可調和,所以才想着打圓場:“每逢國臨大政,曆代賢君明主,無不召集群臣、或直接诏令有司廷議決事。”
“沒有我的诏許,臣子也能自發組織廷議?”皇帝反駁道。
“能。”蔡邕迎上皇帝的目光,以示心懷坦蕩,他援引故事:“當年羅侯鄧骘為大将軍,就曾以涼州羌胡等事,主動召集群臣議論。”
王斌冷哼一聲,語氣不善:“不止如此吧,廢立天子,不也是臣下廷議麼?”
臣僚主動發起廷議時,要麼是皇帝駕崩,沒有子嗣,就需要外戚大将軍主持廷議,從宗室選擇旁支繼位要麼是幼主在上,權臣強勢,興廷議以挾輿論。
前者一開始還好,霍光扶立孝宣皇帝,成就漢室中興可到後來卻單純變成外戚為了鞏固權力,隻收幼君的惡劣行為。蔡邕剛才好不容易尋到個擦邊的例子,此時被王斌一語道破,臉色一變,立時說道:“陛下乃命世之主,事權一統,豈能一概而論?”
皇帝撫摸箭羽的動作突然停頓下來,沉着臉對此事下了個論調:“太尉、司空、車騎将軍、還有光祿勳、以及其下博士、議郎、谏議大夫等聚集北宮門,當衆辯議,的确符合廷議之規。無論是孝昭皇帝的鹽鐵酒官之辯、還是後來孝哀皇帝的換币之議、抑或是孝章皇帝複鹽鐵官、孝桓皇帝改鑄大錢等議,都是為了便于朝廷制定國策,以冀利于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