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約肆暴,終受覆族之誅。”————————【晉書·卷一百二十五】
韓遂是金城豪強出身,先後做過金城郡計吏和涼州從事,曾也是河西名士,幾次代表州郡入雒陽上計,見過大将軍何進以及他身邊的一幹重臣。雖然大部分的生涯都是在軍旅中度過,但韓遂骨子裡仍是自诩士人,在金城常常主動親近文士、團結士心。
他見嚴幹談吐不凡,氣度從容,心裡歡喜之下,對他的戒心也消解了不少:“當初我到雒陽上計,大将軍何進聞我聲名,特使人相招,我于是向他親自面陳誅殺宦官之計……奈何其庸懦不肯,最後以身試禍,悲哉!”
年紀大了以後,韓遂便越發喜歡親近朝氣蓬勃的年輕後進,嚴幹本就能說會道,當年在河東範先府中做門客的時候,也是靠着他那诙諧而不失莊重的口舌,以及那副憨态老實的圓臉讓所有人放下了戒備。
韓遂也不例外,他高興的跟嚴幹說起自己曾經的光輝往事,試圖證明自己曾也是為國為民的良吏,即便投身軍旅,也是打着清除宦官的旗号……直到如今。
過了半晌,帳外有人端了一盤盤炙烤好的羊肉進來,在這樣的陰雨天,難得他們為了吃到熾熱的烤肉而四處搜尋幹柴。蔣石望着羊肉兩眼放光,也顧不得再去喝酒,當即用小匕割下一塊還滾着油脂的肉,滿滿的塞進嘴裡大嚼起來,一邊嚼着一邊張口往外吐氣。
羊肉的香味與蔣石的吃相深深感染了旁人,兀自保持體面的閻行、麴演二人看着陶盤裡的羊肉俱是咽了口唾沫,也拿起小匕切割起來。逃亡時倉促不已,軍中不便攜帶的或是不重要的東西都丢棄在路上,連日以來,他們用的筷子是随手折下的樹枝,就連割肉的小刀都被匕首代替。
“我雍涼健兒性情直爽、磊落!絕非中原繁缛的禮節可比。”韓遂不以為忤,笑看了眼邊吃邊喝的蔣石,沖嚴幹解釋道。
“在下遠行西域、湟中,見識過不少豪放人士,我等七尺男兒,正當如此灑脫才是!”嚴幹用涼州口音奉承說道,為了表示不嫌,他還親自用手抓了一小塊羊肉來吃。
韓遂點了點頭,他從嚴幹口中刻意打聽了不少西域、河西等地的風俗民情,倘若不是經常走動、或是土生土長的人,根本就很難說出一二。
何況剛才端來的炙羊肉其實也是一個安全的信号,代表着外出‘撿柴’的斥候們并沒有在遠處發現埋伏的敵兵、甚至連大軍行動的蹤迹都沒有,盡管韓遂對這一夥突如其來的‘義士’心存疑慮,但種種迹象卻不得不讓他深信——或許自己在河西威望仍在,事情尚未到絕境。
“善!”韓遂自覺很久沒這麼高興了,上一次如此酣暢痛飲,還是在與馬騰合兵圍攻皇甫嵩、意圖攻下郿縣的時候吧?可恨那時候馬騰背叛了自己,而眼前這個叫嚴幹的年輕人,卻将為世人證明他韓遂在雍涼的民望!他一時忘記了自己有‘箭創’的托詞,主動伸出手将要拿起酒碗:“你我相見傾心,着實該痛飲一爵!”
正說着,韓遂的手剛要拿起酒碗,卻發現碗裡空空如也,卻是先前喝光第一杯酒之後便再未續杯了。
嚴幹見狀,立即放下筷箸,右手順勢屈指,在桌案上輕輕彈了一下。随即扶着桌案邊角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到韓遂身邊,很自然的拿起酒壺:“韓公英豪,就讓在下來為韓公斟滿!”
“好、好。”韓遂不以為意,撫須笑道,當初他還是一個郡吏的時候,曾在雒陽建議大将軍何進誅殺宦官,那時候的他也是如嚴幹這般自信滿滿、激情澎湃的年輕人。
嚴幹雙手捧着酒壺,穩穩的倒出一股深紅似皿的佳釀,一邊倒酒一邊低着頭盯看酒碗,口中說道:“這蒲桃酒的釀法雖出自西域,但卻是在下家仆自釀,韓公不妨多飲幾碗,好嘗一嘗是何滋味……”
韓遂此時正将上身往後微傾,他不經意的看向喝了有幾乎三四鬥酒的蔣石,于是放下心來,忽略了微跳的右眼睑:“是麼?蒲桃此物我曾見過不少,有紅、青、紫三種,釀酒後各有其味,不知你家用的是那種顔色的蒲桃?”
嚴幹此時已放下了酒壺,雙手拿起酒碗,以一個晚輩的身份将其奉上。外間的細雨好似變作了暴雨,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的砸在帳篷上,帳内漏水的地方更多了,淅淅瀝瀝的雨水從頂部漏下來,有不少滴落在兩人之間僅僅隔着的桌案上。
韓遂見他不搭話,知道這是對方先要他喝酒,然後才能回答他的問題。于是伸出手去欲要接過,期間有幾滴雨水正巧落在韓遂掌心,韓遂掌心微痛,立即将手收了回去。
嚴幹捧着酒碗的手不由自主的緊了緊。
好在韓遂不是中途改了主意,而是在衣擺上将被打濕的手擦拭幹淨後,再度将手伸了過來。
這次就沒有什麼雨水落下橫插一杠了,韓遂穩穩地拿到了酒碗:“看着顔色比其他蒲桃酒要更深些,是紫——”
‘啪嗒——’韓遂失手将酒碗摔在地上。
韓遂的下身、小腹間全部被蒲桃酒給染紅,像是有個巨大的傷口不斷的往外湧着鮮皿。
“韓公!”閻行驚叫一聲,當即從席榻上站起來,拔劍欲往背對着他的嚴幹砍去,中途卻被沉默少言的張任用劍攔下。蔣石見勢不妙,正要跟着起身,卻突然被人按住了肩膀,回頭一看,卻是緊皺着眉頭的麴演。
蔣石立時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了,他那混沌的腦袋裡此時正慢吞吞的思考着有的沒的,就是沒再想去搭救韓遂。
韓遂低着頭,張了張嘴,口中隻能發出‘呃’的音節。他看着一柄插在自己小腹的短刃,眼裡滿是不可置信、又好像是本該如此:“你……”
“跟你說話很有意思,但我不得不殺了你。”嚴幹聽着身後張任與閻行打鬥的聲音,手上捏着的匕首在韓遂的小腹間轉了轉,好讓匕首上塗着的能麻痹人全身的藥物迅速進入韓遂體内:“你可知道你不死,雍涼将永無甯日,百姓黔首也沒有活路……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