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襄陽記】
“有公孫瓒猛政在前,燕地百姓期盼太平已久,臣若莅任上谷,願以和靜緻治”這是王端思考了很久得出的答案,他一不善軍略,二不善俗務,索性隻有發揮謙虛謹慎的作風。
“你能有這麼穩慎,我也就放心了。”皇帝斜靠在憑幾上,他兩手放置腹間,手中拿着一隻林檎,卻也不吃,隻在哪裡把玩着:“打下南皮之後,朝廷一時不會再動刀兵,是故幽、并等邊地州郡,務以‘安靜’二字為要。”
王端謹然唱喏,然後便像木頭似的坐在原處一動不動了。曆來烏桓、鮮卑入寇,往往途徑上谷,此處也由此破敗,淪為胡漢雜居之處。位置邊鄙,又不富庶,而且靠近長城,時時會有烏桓入寇的風險。旁人若獲此郡,唯恐避之不及,可王端縱使心有畏怯,在皇帝的指派下他也隻是默默承受,沒有說一個不字、更沒有借此訴苦賣慘,祈求好處。
這是他與親弟弟王輔最大的不同,而正是這一點不同,讓形似其父的王端在皇帝心裡有着不一樣的印象。
皇帝慢悠悠轉着掌心的林檎,似乎想說些什麼,他低頭看了看,複又擡起頭說道:“你随軍以來,都在張文遠軍中做些什麼?”
“隻是在與諸葛公一同籌措糧草,救治傷員。”王端簡單的将自己這一年來在軍中的事情陳述了一遍,不但沒有刻意為自己表功,更是誠懇的誇了别人:“諸葛公儒雅磊落,于《申》、《韓》等書大有賜教,臣與其共事,受益匪淺。”
皇帝輕笑了一聲,對方向來喜歡的是《春秋》、《左傳》這類的儒家經書,如今破天荒的對法家感興趣,可見王端也不是真愚笨。他沒理會對方這番意有所指的話,而是微微傾起上身,眼看着正襟危坐的王端:“張文遠破邺城、收幽州,袁氏二兒連戰連擒,功勞殊大,不亞于徐公明平定江淮。”
“你本是河東督郵,我特使你入張文遠軍中,不單是讓你多長些見識,在此戰立功才是根本。”皇帝有些疑惑道:“可你怎麼就甘願去後營做督糧官,而不肯與法孝直一起參預軍謀?我記得張文遠、法孝直每次議論軍謀,都有讓你陪坐參議吧?”
“臣不知兵,說了也隻是贻笑大方。”王端坦然的說道。
“可功勞都是他們的,誰還會記得你一個督糧官呢?況且你督糧的功績也比不上主持其事的諸葛玄……”皇帝微皺着眉頭,握着林檎的手不知不覺收緊了些:“是了,張文遠記得你,還給你添了不少功。”
王端搖了搖頭,依舊是一臉平靜:“臣有多少才幹,臣心裡清楚。張将軍如此厚愛,并不是公允之道。”
“那你……”皇帝似乎還有話說。
“臣能随君上東征,收複河北,已經與有榮焉。”
皇帝愣了一下,将出口的話也一時咽了回去,他定定的看了王端好一會,忽然輕輕笑歎了一聲,手裡重新開始把玩起那隻林檎來。他再度斜靠在憑幾上,語氣悠閑,像是不經意般問道:“長安的事情,你都知道多少?”
王端眼瞳震了一震,他終于變了幾分臉色,猶豫道:“臣……略有耳聞。”
“隻是耳聞?”皇帝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王端的表現:“那關于王輔,你又‘耳聞’了多少?”
“王輔一時糊塗!臣若是早料到如此,當時就不該放任他留在長安照顧阿翁……”王端伏地稽首,語帶惶恐:“阿翁當時傷寒初愈,臣實不忍其身旁兒女照料,所以才……王輔在京中幹涉朝政,有違制度,陛下若要懲處,還請……”說到這裡,他慌張的好像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剛才的冷靜淡泊仿佛就是為了這一刻的倉皇求饒,皇帝看在眼裡,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感受,他笑着說道:“看你說這話,可想你也不糊塗!起來吧。”
王端深吸一口氣,忐忑不安的站了起來。
“是讓你坐。”皇帝好笑的說道,這回他的嘴角是真的帶些笑意了:“王輔這小子生性跳脫,好高骛遠,但他心還不算壞,好歹眼裡有我。你看關中現在,不是一切安穩麼?他請舅父出面主持大局,正好緩和了公卿之間的關系,就這一點來說,這小子就不算有錯。”
王端剛松了口氣,卻又聽皇帝說道:“但他是他,你是你。你若有他幾分膽大,你們王氏的門楣,我也就放心了。”
這話在王端聽來實在不知真假,他雖是皇帝的表兄,但既無父親王斌那樣與皇帝的親切、又無弟弟王輔與皇帝同在秘書監讀書的親密。彼此雖有皿緣,但相處起來卻與尋常君臣一樣,他不敢多言,口中隻唯唯諾諾,直到皇帝不耐的往他懷裡丢了一物。
定睛一看,卻是皇帝适才一直拿在手中青色的林檎。
“今日上午使人從鄰近的林中摘來的,軍中将士都拿這個解渴。”皇帝指着那隻嬰兒拳頭大小的果子,雖然體積不如後世的蘋果,但作為後世蘋果的祖宗,其味道還算甘甜:“你也拿下去吃吧。”
王端不知皇帝是何意,但好歹明白自己這算是過關了,他欣喜的兩手捧着林檎道謝退下。在帳外,他正好遇見懷中抱着幾份文書的秘書郎諸葛亮,對方優越的身高與樣貌讓王端很輕松辨認了出來:“你就是諸葛孔明?”
兩人互相見過面後,諸葛亮歉然笑道:“足下恕我要事在身,不便行禮。”
“這倒無妨。”王端擺了擺手,饒有興趣的打量着他:“我在魏郡時,常從諸葛公口中聽過你的名字,他說膝下子侄輩,唯是孔明最為拔萃。”
“可不敢當。”諸葛亮謙虛的笑了一笑,随即便要去處理公事,他向王端示意了自己懷中的文牍,王端會意,便擺手讓他去了。
幽州平定以後,皇帝隻抽空傳見了王端一次,淺叙一番,便将其放之腦後,開始着手處理眼下的南皮:“袁熙、袁尚等小兒留也無用,既然團聚一處,當下便一律在軍前斬首,祭旗之餘,也要借此号令南北軍及樊稠、太史慈等部兵馬,不遺餘力,圍攻南皮。”說着,皇帝為了表示決心,更是站了起來,腳著一雙織錦襪踩在席榻上:“劉碩的‘興平’年号都用了一年之久,我豈能再容他殘籲喘息?兩天,必須拿下南皮,還天下以太平!”
“臣等謹諾!”荀攸、賈诩、高順等文武在帳下慷慨言道。
皇帝這時從身後接過穆順捧來的一隻長長的錦盒,吩咐道:“将袁熙等人的首級,還有這隻盒子一并交給袁術,讓他送到城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