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民心即天下.
看着這些内容,朱瞻基的心中稍定。
同時心裡頭也更加惆怅。
老爺子終究是在臨死前還想着他這個大孫子,遺诏、兵力,都安排好了,可自己卻連老爺子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想到這裡,這心裡頭就不免有些悔恨。
還有自己老爹,臨死之前的最後一段時間都還在教導着他為君之道。
為君者,當兇懷天下,不可心中隻有利害而無是非。
軍隊、制度、法令、朝廷。
這些都是國家構成的必要。
可若隻有這些,也是不行。
道德、家國情懷、仁義,這些也都是為君者具備。
一個國家這麼多人,就是再完美的制度、再完美的法令,再強大的軍隊,也管不住人心。
更何況,軍隊、制度、法令,這些都脫胎于天下百姓,自然無法戰勝天下百姓。
一味隻知好勇鬥狠,心中隻有利害,而忘卻仁義道德,失了人心,便是失了天下。
将國家權力這一公器以作私欲之用,早晚會出問題。
這些,都是他爹教給他的道理。
同時,他爹也用自己的一生在給他講好這個道理。
大明再強,明軍再厲害,火器大炮超越時代,可如果軍心一亂,滿盤皆輸。
軍心,何嘗不是天下人心的表現。
北征漠北,乃蒙古部族襲擾邊境所緻。
天下歸心。
此乃正道。
可若是在如今大明朝在連年的大戰之下,百姓食不果腹下,還要在北征之後再因為朱家自己打一場内戰,天下人心皆失。
這話,他爹朱高熾曾經反複說過好幾遍。
戰,不可輕起。
可備,而不可戰。
陰謀詭計,成不了大事,要當皇上,就得以天下百姓為重。若非如此,那龍椅上坐的是蒙古人、瓦剌人、還是咱們老朱家的人,又有什麼區别?
對百姓又有什麼關系?
凡事,要先談,談不妥,再談!
反複的談,反複的讓步,直到最後非打不可了,再出兵。
權力,是公器。
什麼是公器?
那不是一家一人的東西。
做任何事情,要讓天下人都看到,你有解決這個問題的誠心,這才是正道!
國家不循正道,沒有人支持你。
不向百姓施恩,沒有人愛戴你。
耍威風,好勇鬥狠,這很容易,學會受氣,學會寬恕,學會容忍,這才是最難的!
當初在聽自己老爹做這一番話時,朱瞻基便聯想到了後世種種,後世世界,豈不如自己老爹口中所說,要讓天下,讓世界看到你有解決問題的誠心。
有擔當,有責任。
若不受氣、若不吃虧,若不容忍,這是擔當嗎?
若不再關鍵的時候節制,隻是責任嗎?
若無此二者,與旁人何異。
與那些燒殺擄奪的賊人何異。
若隻想當個偏安一地的君主,這自然容易。
賊人敢犯,殺賊人。
誰人敢欺,雖遠必誅。
可要坐到那個位置上,這二者便絕不可失。
況且後世還遠不如敵寇。
就好像今日,五十萬大明朝精銳,如果他朱瞻基這個太孫與外邊的兩位沒有任何不同,都是隻計較利害關系,卻不心懷仁慈,不以天下百姓為重。
和他們有什麼區别?
外邊的五十萬大軍勢大,外人,天下人,何不助他們而覆滅他這位太孫?
豈不更好,更妥當?
就好像當初靖難,若不是那建文不懷仁義,一味強勢削藩,若不是老爺子朱棣素來有賢名。
那靖難之役若能勝了才有鬼。
若老爺子和那建文一樣,好好皇帝的臭腳不去捧,去捧一個裝瘋賣傻了多年的燕王?
再看今日之局勢,若無他朱瞻基的老爹,太子朱高熾的仁義之名。
這朝廷的命令到了那山海關,有用嗎?
五十萬大軍,誰不知道這仗誰打誰輸?
若天下之計較其利害關系,隻要他那二叔三叔一聲令下,所過之處可謂無人敢戰。
那些官員将領們或許還能混個從龍之功。
可他們明白,為将,為臣者,以忠為先。
所以才會如此。
可是他這位太孫,日後的皇帝都不遵從這些沒有寫在法令中的規則,天下誰會遵從。
想着那些老爹生前講過的話,站在原地的朱瞻基,心中也漸漸有了計較。
盡管這一場仗還沒有開始。
也沒有開打,但他心中卻已經有了計較。
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在想到自己老爹生前的話後,便心中明了。
這一仗,看似打的是軍隊,實則完全不同。
若一支五十萬的大軍便可以将大明朝這麼大的地界打下來,那曆史上就不會出現打了十幾,幾十,甚至上百年的仗了。
春秋戰國,打了五百年。
若真這麼容易,這些曆史也就不會存在了。
後世阿德,也早已統一世界了。
還談什麼精神,談什麼主義,談什麼信仰。
“起來吧。”
随着他面前的那名傳令兵起身後,朱瞻基又說道:“這一路辛苦了,下去領賞休息吧。”
聞言,傳令兵當即喊道:“多謝太孫殿下!”
說完,便走了出去。
而在那人離開之後,一旁的那些大臣們也都頓時露出了笑容,說道:“皇上的這封遺诏來的太是時候了,有了這封遺诏,朝廷便可在大義上站住腳了。”
“是啊....”
“還是皇上聖明,有......”
“.......”
聽着身邊衆人的話,朱瞻基卻沒有絲毫的高興。
在想明白自己老爹曾經給他講的那些道理後,朱瞻基明白這一場仗絕不能這麼打。
想到這裡,朱瞻基也不耽擱,當即對着衆人一招手,在來到那書桌後坐下後,一邊伸手去拿那毛筆,一邊說道:“楊士奇!”
聞言,楊士奇趕忙來到近前,回道:“臣在。”
“我命你即刻從順天府籌措好酒一萬壇,牛羊各一千頭,賞銀三百萬兩,上好大米兩百萬斤,命人即刻送往關外,傳話三軍,這是太子爺犒賞三軍的,讓他們吃好,喝好!”
“另外,根據此前所有戰報戰功,你們兵部連夜拟定封賞将領名單,交由戶部過審。”
聽到這話,那楊士奇還在發愣,不明白太孫殿下這是突然之間怎麼了。
剛剛還在說那關外的将士們補給糧草不多了,如果将他們困在關外,終有一日可以破敵。
可如今太孫殿下卻突然又要大行封賞。
這不是資敵嗎?
然而,朱瞻基顯然并不會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直接皺眉問道:“聽到沒有!”
那楊士奇雖然對太孫殿下的這個辦法覺得不妥,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忤逆太孫殿下他一樣不敢,加上現在還沒有搞清楚狀況,隻能是趕忙躬身回話道:“微臣領命!”
在那楊士奇回話的同時,朱瞻基也是再次對着那吏部尚書說道:“王直!”
“臣在!”
“命你吏部連夜按照兵部準備好的封賞名單,提前預備好東西,我隻給你們一日的時間,明日天黑之前,朝廷的人馬必須上路。”
“是!”
最後,朱瞻基将目光看向了那禮部尚書,說道:“呂震!”
“臣在!”
“皇上的喪葬事宜,即刻開辦,傳旨天下藩王,命他們收到旨意後即刻進京祭拜!”
随着朱瞻基此話說出,在場的那些官員們頓時有些猶豫的說道:“殿下,皇上駕崩的事情非同小可,若是如此輕率昭告天下,恐生異端啊!”
然而,面對那些内閣大學士們的話,朱瞻基卻絲毫不在乎,說道:“皇上駕崩,此等大事豈是能瞞過去的?身為皇孫,我要是連皇爺爺駕崩的事情都瞞着天下人,瞞着那些各地的藩王,他們會怎麼想?他們會怎麼認為?難不成,我們是要關起門,自己當皇帝?連自家人都不告訴?”
這件事不管是于情于理,都說不通。
所以朱瞻基壓根不給他們任何反駁的機會。
“行了,這件事不用再議,你們遵照行事就是。”
見此,看到朱瞻基态度堅決,在場衆人也不好說什麼。
畢竟他們眼前的這位太孫可不是那些尋常的皇孫,他們這位太孫,心智堅定,一旦決定的事情,别人是勸說不了的。
這一點,從以往在監國的時候就能看出來。
那時不過一個長孫,才剛剛領了監國之責,他可是敢将皇上親自任命的内閣首輔扒了官服扔回去醒酒的人物。
盡管與剛愎自用沾不到任何關系,也聽得進旁人勸說,可一旦決定好的事情,别人是勸說不了的。
那禮部尚書呂震,當即喊道:“臣,領命!”
聽到這話後,朱瞻基也是又補充道:“傳給各地藩王的旨意,我會自己拟定,你隻需去準備其它的事情就好。”
“是!”
在交代完這些後,朱瞻基又仔細的想了想,最後對那戶部尚書夏元吉說道:“夏元吉。”
“臣在。”
“傳旨天下各州府縣,即日起,朝廷将為天下各州府縣官員一體繳納五險一金,按照官員品階制定相應的俸祿補貼。除了官員外,入了朝廷編制的工匠、将士、郎中、差役等,全部一體繳納。”
随着朱瞻基的話說完,那夏元吉當即說道:“殿下,如此多人的額外支出,戶部無法滿足這麼大的支出啊!”
可朱瞻基卻說道:“放心,大部分的開銷都是由内庫支出,戶部隻需要每年繳納一部分的金額就行,數額不會太大。”
聞言,夏元吉倒也能接受,可還是說道:“不過,殿下,如今都這個時候了,再做這些,還有用嗎?”
夏元吉的意思顯而易見。
如今皇上駕崩,眼看着天下就要大亂,漢王趙王有可能就率軍來攻了,這個時候再做這些讨好人心的事情,還有用嗎?
其實又何止是夏元吉一人這麼想,在場的大多人都是這麼想。
但朱瞻基卻隻是笑了笑說道:“拉攏人心的事情,什麼時候做都不為遲。再說,我朝官員工匠等俸祿本就不高,朝廷本就該做這些。行了,都下去辦差去吧。”
聞言,在場衆人紛紛對視一眼後,拱手對着朱瞻基告辭了。
看着衆人離開,朱瞻基的臉色又重新恢複了冷清。
其實他朱瞻基還有一句話沒有說。
“無論如何,無論什麼時候,隻要那二叔和三叔還沒有将他朱瞻基這顆腦袋給砍了,他就要讓天下人看看,他朱瞻基在這皇位之上,和漢王趙王在這皇位之上,到底有什麼區别。”
想到這裡,朱瞻基轉頭看了眼一旁通往後院的通道。
雖然有心這個時候先去瞧瞧母親,可他也明白這個時候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随即,便對着場中唯一剩下的老三朱瞻墉以及如今的順天府尹郭濟,說道:“老三,你去後院看看娘,不要讓她太過傷心了,你去陪着。”
聞言,老三朱瞻墉立馬便點頭朝着後院而去。
而朱瞻基也看向了場中最後的一個人,郭濟,說道:“郭濟。”
聞言,郭濟趕忙拱手道:“臣在。”
“如今京城的城防軍都是你負責的?”
郭濟點點頭,道:“回殿下的話,事急從權,朝廷給的差事。”
朱瞻基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正好,回來的時候我瞧着城上的城防官兵是平日的兩三倍,可是如此?”
郭濟當即點頭,回話道:“正是。”
“行了,去将人撤下來吧,這麼多人站在上面,讓人害怕。就算大軍真的攻過來了,這些人也不抵擋不了什麼。到時候再安排上去就是了,這個時候不用如此。”
“另外,京城的進出明日一早也恢複正常,該什麼時候關城門就什麼時候關城門,跟往日一樣,不得擅自更改。”
郭濟雖然不明白朱瞻基到底在想什麼,但想到往日這位太孫殿下的手段,明白太孫殿下這麼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便立馬回道:“臣,領命!”
朱瞻基點點頭,道:“行了,去辦差吧,辦完事情後就去休息,這些日子有的忙。”
“謝殿下關心!”
随着這大堂之中的所有人都離開之後,朱瞻基長長的松了口氣。
可就是再累,依舊還是從那桌面上取下一支毛筆,在那白紙之上寫了起來。
“皇太孫朱瞻基谒見。”
“侄兒朱瞻基奉太子之命,前往迎接皇上聖駕,于途中得京中急報,皇上駕崩于返京途中,急回,剛入京城府内,卻又聞父親太子病逝。”
“侄兒惶恐。”
“回想少時陪伴于皇上太子身前之日,離玩鬧喜樂近,離正道遠。行事隻問心中歡喜,不問是非天下,為君之道實則一無所知,如今皇上太子接連逝世,侄兒坐卧不安,于此深悟往日種種是非,不由汗流浃背,深自後悔。”
“皇上親率大軍北征得勝,為大明開不世之功,然得勝途中駕崩,實乃大明之哀,不詳之兆。”
“且不提北方戎敵正伺機反撲,天下各州府縣,也有不臣之人蠢蠢欲動。”
“欲分我大明疆土,毀我朱家根基。”
“此前新政推行,侄兒雖得皇上恩準,言明此乃大明百年之根基所在,但年少行事未免武斷,天下士紳,無不對侄兒恨之入骨。”
“此番皇上駕崩,太子逝世,侄兒心甚惶恐,可左右環視,卻見天下皆野心勃勃之輩,竟無一可倚之人。”
“思來想去,唯念諸位叔叔可為侄兒助陣。”
“欲請叔叔回京,祭奠皇上太子的同時,以安天下。”
“天若假我十年為君,必效法太子,以百姓之心為己心,以百姓之念為己念,與民休養,施恩天下。叔叔之恩,侄兒定當深記。”
“書不盡言,不能親至,望叔叔勿要見怪。”
“侄兒,皇太孫朱瞻基。”
提筆的一瞬間,朱瞻基又仔細的反複查閱,在幾經修改,确認無誤後,便喚了一聲門外護衛,命其将這折子的内容交到了禮部。
命其重新抄錄,發往各地藩王之手。
在寫完這封信後,朱瞻基也是再次提筆,開始寫起了給二叔三叔的信。
這一次,倒是簡單一些。
也沒有多廢話。
隻言明與二叔之間的約定還算數,無論勝敗留對方性命于世。
同時,勸說二叔三叔帶着皇上屍骨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