皿水濺了李承訓半身,火把上的火苗,赫然映着一個須發皆張的人頭!
剛才還談笑風生的張敬謙,眨眼已經變成了一顆不會說話的頭顱。
這位骁騎中郎将揮手一振,甩開刀上的皿漬,看也不看,就往腰際一插,衆人隻覺得眼前一花,那柄镔鐵雪花刀便已收了起來。
庫房内,一陣沉默。
衆将官的臉上表情各異,有的倨傲,有的平靜,有的微笑,有的則陷入沉思。
但那都是裝出來的,掩蓋不住的,隻有内心驚恐跳動的心髒。
比起北蠻,這位副帥的殺伐之果斷,恐怕要更令在場的諸人敬畏。
倒是幕僚常戚風,率先打破了沉靜,他拱手作揖道:“副帥,變賣軍械,張敬謙該死,可您老也該聽聽犯官所言,再做處置。”
呼延晖默然有頃,也覺處死張敬謙,過于草率,他歎口氣道:“太學啊,你說得對,隻不過哥舒老帥臨行前,千叮咛萬囑咐——咱倆的肩上,擔着天大的幹系,成日裡戰戰兢兢的,夙夜未嘗有怠。可真遇事了,老夫卻還是犯了糊塗。”
常戚風點了點頭,也無聲地歎了口氣。
兩人還要繼續說些什麼,忽然,從倉庫深處傳來了孩童哭泣聲。
哭聲一出,在場所有的人都覺愕然,紛紛豎起耳朵,“邊軍辎重府庫竟然會有孩童誤入?”
來不及責問當值将官,一行人迅速循聲而去,但見:箭庫最裡處的架子上,坐着一個七八歲的女童。
女孩瘦骨嶙峋,衣衫褴褛;黑漆漆的一對雙足,未穿鞋襪,滿是灰塵。
她神色驚恐,淚水如斷線的珠子,順着黑乎乎的臉蛋滾了下來。
待看到李承訓一臉嚴肅的走過來,那個女童脫口驚叫一聲,哭喊聲更甚,身體微微哆嗦,像一隻驚恐的小貓。
呼延晖看着女童,眼裡那一點冷銳睥睨瞬間消失了,換上的是由衷的慈愛,連忙箭步上前,抱下女童輕聲哄道:“女娃娃不哭,不哭,别怕,爺爺和叔叔們不是壞人。”
女童聞言,邊掙紮邊結結巴巴地講起來,“不......你們......壞人......為什麼要......殺我爹......爹爹對我們那麼好......你們為什麼......要殺他?”
“你是.......”衆人怔了一下,陡然明白過來,眼前的女童,赫然是張敬謙的女兒。
說到張敬謙,女孩觸動衷腸,再也忍不住,愈發地号啕大哭起來。
呼延晖則是渾身一顫,常戚風發現,這位副帥的眼眶竟也慢慢紅了!
隻聽呼延晖動情地說:“女娃娃,你爹犯了死罪,爺爺想赦他,但軍法卻不能饒他,赦他那就叫徇私枉法。因此,老夫今日甯肯讓你記恨一輩子,也絕不能負了朝廷,負了百姓!從今以後,爺爺就是你的家人,你就放心吧……”
兩旁肅立的将官們,雖說個個摸爬滾打于刀劍鋒镝之中,殺人如麻,心硬如鐵,然聽到此處,也不禁微微有些動容。
“放開我!”女童猛然尖叫起來,掏出髒兮兮的小手狠狠打在了呼延晖的臉上。
“大膽!”李承訓忽然一聲雷喝,震得箭庫粉塵簌簌而落,他狠狠盯着女童,手下意識握住了刀柄。
女童最是懼他,被他這一吼,立刻被吓得魂飛魄散,竟一時止住了哭聲,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從呼延晖懷中猛然掙脫。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跪到張敬謙首級處,再也無法抑止地抱起頭顱,又大哭了起來。
常戚風見狀,也快步跟上,從懷裡掏出帝都特産牡丹餅哄她,卻是怎麼也勸不住。
呼延晖也不知該說什麼好,看着面前女童那哭得梨花帶雨的臉,又想起了張敬謙,一時隻覺痛心不已,喃喃自語道,“敬謙啊,你當初若是和‘夜不收’的弟兄們一起埋骨格爾貢草原,戰死沙場,該有多好啊!多好啊!你......你又何至于落得軍法處置,身首異處的下場,你......你”到這裡,他也轉過臉去,偷偷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