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臣齊聚新昌殿内,靜靜等候燕王駕臨。
燕國君臣自遷都龍城以來,雖然宣稱乃是都城狹小,宮室局促,難以彰顯燕國氣度。然燕國四境俱已平定,隻有南部石趙如大山橫亘在燕國前面,自遷都之日起,燕庭上下便秘密将南下中原作為國策,燕王遣王族之中得力幹将慕容霸鎮守徒河,重兵囤積燕都以作策應。漢族衆臣流寓北方,大有王業不能偏安之意,若要成大事,便須逐鹿中原,衆臣鹹有南下中原之願。燕國此時已是蓄勢待發,隻待中原有變,便長驅南下,掃除羯胡,廓清中原,劍指石趙。燕國國勢如今蒸蒸日上,隻燕王龍體似有微恙,所幸燕王諸子中能征善戰者衆,世子也能掌控大局,後輩無憂。
平伯宣道:“燕王駕到。”
衆臣起立,緻意道:“恭迎我王。”
“諸卿免禮。”燕王落座于大殿高處,開口道,“衆愛卿,石趙國内陡逢巨變,我燕國南下中原之日不遠矣。”
“啟禀我王。”韓恒進言道,“臣夜觀天象,時熒惑犯積屍,又犯昴、月,及熒惑北犯河鼓,中原人主将崩,當有大亂。”
“啟禀我王。”國相封弈進言道,“韓參軍所言不差,臣得斥候密報,今趙國太子石宣弑殺秦公石韬,趙王石虎又複殺石宣,趙國王公手足相殘,風起于青萍之末,趙國大廈崩壞當不遠矣。”
燕王點點頭,“孤曾聽說石虎之殘暴,古往今來未曾有也,古言:虎毒不食子,人毒不堪親。石虎之暴虐之甚禽獸不如。”
世子上前向燕王說道:“我王,兒臣探知,其石趙國中奸臣當道,小人作祟,君臣俱為一丘之貉。被殺秦公石韬所幸寵臣如郝稚、劉霸等拔石宣之發,抽石宣之舌,斷其手足,斫眼潰腸,直如豬狗般,其狀慘不忍睹。石虎廢太子妃杜氏為庶人,誅殺東宮三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車裂肢解,棄之漳水。毀東宮之宮室以養豬牛。東官衛士十馀萬人皆谪戍涼州。石宣小子才數歲,石虎素愛之,抱之而泣,雖欲赦之,然其大臣不聽,強奪其子而殺之;小兒挽石虎衣大叫,至于絕帶。其國君臣皆虎狼蛇蠍之心。”
衆臣聽罷,沉默不語,其諸子争鬥之慘烈,亘古未有,聽之不寒而栗。
隻見殿下慕與根忽一起身說道:“臣願為我王前驅,領兵滅石趙。”
左常侍鮮于亮本也就是趙國降将,之前攻滅高句麗一役中立有戰功,如今趙國内亂在即,燕王心意不能定,特問計于他,“左常侍,今觀之,我燕國可與石趙競乎?”
“回禀燕王,諸位大人。”鮮于亮起身向燕王,及折沖将軍慕與根,施禮道,“當再延些時日。”
“哦,卻是為何?”燕王卻是大感興趣。
“石趙諸子之鬥雖狠,然其國本未傷,加之其地據有中原十州之地,未可輕圖,若我燕國貿然興兵,當為衆矢之的。”
慕與根大為不平道:“我燕國甲兵之盛那國可懼,隻怕常侍大人就被大趙天王這個名頭吓怕了吧。”
鮮于亮卻是不慌不忙,陳述道:“若石趙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人,賴十州之力,全力北向,不顧及西涼,晉室,代國,那趙國的百萬之師,藉屍曠野,填溝塞河,我燕國就是舉國皆兵也難抵擋。”
朝堂之上又是一片沉寂,鮮于亮自趙國而降,非為石虎張目,然其所言俱為事實。據中原膏腴之地,兼河海江湖之利,财貨民力之強,其内政雖亂,若遽而滅之恐非易事。
“鮮于大人所言真切,我燕國當從長計議。”皇甫真亦進言道,“今趙國所賴皆石虎,然臣聽說其體重身肥,身體不複矯健,已不能上馬作戰。其宿将諸子之中争鬥不止,石虎健在,尚可以彈壓衆臣悍将,一旦驟然崩逝,則禍亂不遠矣。當此之時,我燕國定當秣馬厲兵,假以時日。待天下有變,複行齊桓晉文之故事,尊王攘夷,克複中原。”
燕王微微點頭,心中也是贊同。
“報。”殿下一軍士來報,“徒河鎮将慕容霸和南部都尉孫泳聯名表奏。”
燕王命人内侍将表奏速速拿上來,迅速覽過,合上奏表,傳之衆人。
“霸兒所慮甚深,我燕國當秣馬厲兵,枕戈待旦,大軍不可輕動。”
衆人傳閱奏章,慕容霸奏疏上大意寫道:經此一亂,石虎為防備燕國犯境,特命沛王石沖鎮守薊城,遣鄧桓、鹿勃早等鎮将戍守。其冀幽防務比之原先更為齊備。今我燕軍切不可因趙國王族動亂而遽發大軍。
慕與根不以為意道:“豈不知霸兒如今也是束兵自保,不知何意?”
陽鹜上前說道:“平狄将軍所言,俱是事實,其王族雖亂,然其邊軍穩如磐石。去歲石虎遣涼州刺史、征西将軍孫伏都等統兵十餘萬謀擊張重華,雖不能勝,然張重華已遣使稱臣,可見趙軍,軍令尚未荒廢。”
“陽司隸所言,孤也有耳聞。也罷,我燕軍隻修整武備,積蓄糧草,以備不虞。傳孤之意,我燕軍冬季換防暫時停歇,邊軍不得離開防區,悉收納各族青壯之人入伍以充實我燕軍戰力。”
“臣等謹遵王命。”
議事已畢,此時殿外夕陽西下,南邊的天際晚霞似火,紅得耀眼無比,龍都之内,房頂、角樓、牌坊都披得一片金黃之色,秋收剛過,這西北的朔風一日緊似一日。
“劉司農,今日我燕國收成幾何?”燕王叫住正欲離去的劉斌。
劉斌趕緊回身禀道:“啟禀我王,仰賴我王天恩,今年我燕國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六畜興旺,各縣府常平倉裡,糧滿為患,國人大安。”
“好,好啊,照這樣說來,我燕軍再擴二十萬定是無虞?”
“回禀燕王,正是,我燕軍軍力當為之大漲。”
燕王在大殿的台階上久久看着晚霞,蒼穹有壯美,英雄當馳騁于天地間。回頭向平伯說道:“平伯,孤自遷都龍城之日其尚未田獵,遙想舊都北苑草原之草木茂盛,飛禽走獸無一不足,孤甚是懷念啊。”
燕王怅然若失,遷都之後,燕王日理萬機,無暇他顧,鮮卑慕容本以弓馬起家,盛行田獵,如今遷居宮室,雖是宮殿華美壯麗,然人主居其間,卻如猛獸入欄,渾身不自在。
“若是那日,孤和先王、翰兄在山野密林間追逐獵物三日三夜不停歇,睡着同席,食則同案,好不暢快,孤甚為想念啊。”
“燕王,老奴聽聞燕都之西,西鄙之地,水草豐美,獵物尤多,我王可田獵于此。”
燕王不經喜上眉梢,笑言道:“果如平伯之言,孤自當暢遊山水間,也好,明日洗刷戰馬,整備盔甲,試試我這把寶刀鋒刃鈍否。”
徒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