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無星無月,夜空漆黑如墨。
高大的明遠樓被夜色所淹沒,兩邊一排排的矮屋卻燈火通明,仿若白晝。且各處不斷有唱聲傳來,叫好聲亦是不時地響起,顯得很是熱鬧。
雖然考場對紀律抓得極嚴,防止任何舞弊的可能性,甚至對咳嗽聲都嚴厲制止。隻是如今處于換場的間隙,卻又不允許考生離開貢院,所以對于這種喧嘩還是能夠容忍的,甚至可以說是提倡的。
四個監考官在甬道慢吞吞地行走着,作為已經入仕的官員,算是“溫飽思**”,對戲曲的偏好甚至已經在四書五經之上。
這時在這裡走動,雖然是打着監督考場的名頭,但更多則是抱着聽曲子的心思,而這屆考生的才藝似乎要在往屆之上。
其中一個監考官就認出那唱得相當好的考生,正是紹興府的徐渭。這人确實是無愧于才子之名,不僅詩文、書畫出衆,連同唱曲都高人一籌,亦難怪胡部堂會青睐于他。
除此之後,還有一些唱得亦是不錯的,但可惜唱的是方言,卻讓他無法欣賞。
隻是他們走到明遠樓附近的時候,四位監考官卻突然發現,整個考場的聲音似乎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不再是“百花齊放”的局面,隻有“列”字巷一個聲音在唱着。
或許是周圍的唱曲人都停了,所以“列”字巷那年輕書生的唱聲顯得更大更爽朗亦傳得更遠,包括那帶着韻律的敲碗聲。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當此話一出,幾個監考官突然間震驚地停止了。其中一個年老的監考官癡呆地望着那個方向,嘴巴微微地張開着,眼睛突然湧起了一層薄薄的晶瑩。
這話如同子彈般,直擊在他的兇膛,然後子彈又如同煙花般綻放,美麗至極。隻是一切還沒有完,在那美得令人窒息的唱詞在心頭綻放的時候,新的子彈又接連射入他的兇膛之中。
“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
“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着湖山石邊。”
……
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任何的聲響,包括最遠處的角落,整個考場隻剩下這裡的唱詞。哪怕是甬道的監考官,這時都停止了腳步,似乎擔心腳步聲會驚擾到這個唱詞人。
所有人都在壓抑着,在佩服着,在抓狂着,在細細地聆聽着,心裡都憋着那個叫好聲,甚至憋得緊緊地攥着拳頭。
碗音清脆悅耳,卻又聽到那個唱聲帶着輕佻的語氣繼續唱道。
和你把領扣兒松,
衣帶寬,
袖梢兒揾着牙兒沾也。
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是那處曾相見
相看俨然,
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
……
這些唱詞剛結束,周圍壓抑的叫好聲終于釋放,如同雷鳴般,達到了今晚的最高聲音。拍掌、哄笑、叫好聲,仿佛要将這座貢院都揪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