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議事堂中。
徐階雖然得知自己又面臨彈劾,臉上顯得絲毫不害怕的模樣,甚至戲谑地瞥了一眼旁邊端坐着的林晧然。
林晧然對這位漸漸露出原形的徐階并不搭理,卻是裝着沒有留意徐階戲谑的目光,接過陳經邦送來的茶水安靜地享用。
陳經邦并沒有當即離開這裡,亦是跟着其他幾位司值郎默默地侯命,同時近距離地觀察自己老師跟徐老頭鬥法。
經過這些年的接觸和學習,特别是見識自己老師的那份驚為天人的算計後,他對自己的老師有了一種迷之自信。
“徐閣老,奏疏在此!”馮保對奏疏早已經分門别類,亦是将那一大堆奏疏取那份奏疏并遞給徐階道。
徐階的鼻間冷哼一聲,迎着衆人的目光接過奏疏,而後傲慢地打開。隻是看到上疏彈劾他的人名後,臉色不由得露出一個凝重之色。
咦?
李春芳等人注意徐階的異常反應,隻是知道從徐階的表情看不出答案,不由得扭頭望向呈送奏疏的馮保。
馮保在将奏疏送上後,亦是望了大家一眼,面對陳以勤詢問的目光,則是提示性地朝那道門望了一眼。
門?
陳以勤注意到馮保的這個提醒,但卻是一頭霧水,完全想不到這是何意,更是猜不到是誰上疏彈劾當朝首輔。
郭樸的眉頭微微蹙起,先是懷疑地望了一眼林晧然,隻是想到林晧然肯定不會欺瞞自己,當即堅定地搖頭。
林晧然捏着茶盞輕潑着茶水,亦是知道馮保的舉動是何意。
倒不是他跟馮保有多默契,而是他現在擁有着這個時代最完善的情報系統,讓他總能快人一步獲得情報。
隻是有很多事情,哪怕他明明已經知曉,卻是隻能裝着并不知情。
議事堂陷入死寂,顯得落針可聞。
徐階将那份彈劾他的奏疏閱讀完畢,臉色陰沉得可怕,甚至捧着奏疏的手指将奏疏邊沿捏得緊緊的。
“元輔大人,不知此次是誰上疏彈劾于你呢?”林晧然輕呷一口滾燙的茶水,卻是裝着不知情地詢問道。
李春芳等人的胃口亦是被吊了起來,不由得紛紛扭頭望向徐階,亦想知曉是誰上疏彈劾徐階,而徐階的臉色因何會如此的難看。
徐階迎着衆人的目光,仿佛從牙齒縫中吐出六個字道:“松江知府海瑞!”
卻不知為何,曆來擅于僞裝自己的徐階亦是破防,在說到“海瑞”兩個字的時候,空氣的溫度地驟然下降。
“呵呵……本閣老亦是好奇,海剛峰給元輔大人又安了什麼罪!”林晧然将徐階的反應看在眼裡,卻是唯恐懼天下不亂般地索要奏疏道。
徐經邦的骨子裡是一個尊師重道的人,在林晧然遞給他一個眼色之時,亦是心領神會地走向了徐階。
徐階面對着林晧然的索要,卻是觸電般将手縮回想要護着手中的奏疏,但旋即知道根本是避無可避。
這終究不是一道普通的奏疏,由于此疏涉及到他自己及家人,更不可能是由他來票拟這一份奏疏。
咦?
李春芳和張居正注意到徐階這個舉動,不由得面面相觑,隐隐感覺到這個事情并不小,甚至是打到了徐階的痛處。
陳經邦從徐階手中接過那份奏疏,發現徐階将奏疏抓得挺緊,便是不動聲色地使了一把勁将奏疏抽了出來。
林晧然接過那份奏疏并打開,發現海瑞奏疏内容還挺多,便是慢悠悠地欣賞,發現海瑞的奏疏還是秉承着直白和粗暴的優良傳統。
“林閣老,老夫亦想瞧瞧!”陳以勤看到林晧然已經将奏疏的内容閱讀完畢,卻是忍不住好奇地索要道。
林晧然自是不會吝啬,便是将奏疏遞給了下手邊的陳以勤,而陳以勤看完又被其他三人分明索要過去。
跟着王軍彈劾的内容不同,海瑞的矛頭指向了徐氏一族,更是直接扒掉了徐階的底褲。
一直以來,官場都有着不揭老底的潛規則。卻是不管你為官撈了多少錢,但大家都不會捅破此事,甚至還給予你清廉的美譽。
隻是海瑞卻打破了這個潛規則,卻是盡數着徐氏一族的種種惡行,更是冠以“松江之禍”的稱号。
從徐氏一族印子錢斂财,再到趁災年大肆低價采購田産,縱容自己的家奴魚肉百姓,更是勾結官府獨善其身。
值得一提的是,海瑞在這份奏疏中還曆數了前任松江知府藏繼芳包庇徐氏一族的行為,對于徐這個得意門生的種種袒護徐氏的行為進行了痛斥。
如果事情到此,那無疑僅是海瑞對徐氏一族的控訴。由于沒有提交證據,這種彈劾恐怕亦是無疾而終,很可能被朝廷平淡處之。
隻是海瑞之所以能被稱為罵神,自然不可能僅僅這一點功夫,而且亦不是海瑞要做便做大事的風格。
“臣任職松江知府,又兼替朝廷試行刁民冊,故而亦是廢寝忘食重整松江舊冊。今查得徐氏一族單在松江一地便從擁良田二十四萬畝,松江之稅糧徐占兩成。然臣發現今年夏糧徐氏一族缺納三千四百畝,扣去徐階和徐陟為朝廷進士官而減免四百畝,存三千畝的差額。”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林晧然早前播下的種子已經是生根發芽。
林晧然推行的刁民冊一直都沒有大動靜,以緻很多人都忘記此事,亦或者以為刁民冊的威懾力讓松江富府不再偷稅。
事實亦是如此,今年松江夏糧比往年增加了五成,這便是刁民冊的功勞,讓很多富戶都不敢再逃稅。
這……
李春芳和郭樸等人讀到這裡的時候,卻是暗暗地咽了咽吐沫,發現海瑞在這件事情上做得并不厚道。
按着現行的免稅原則,徐階二品官員能免一千畝,徐陟二品官亦能免一千畝,徐璠三品官能免八百畝,徐琨、徐瑛和徐珲都能免二百畝,合計可以免除三千四百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