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不記得我是怎麼樣來到這個世界了。但是當我知道自己居然成為又一位回到古代的同志,并且是回到了被陳寅恪稱之為“華夏民族之文化,曆數千年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的北宋時,我又昏過去一次。
記得曾經有人寫過最想生活的十個曆史時期,宋仁宗柳永的時代赫然入選,現在雖然是西元1069年,神宗皇帝熙甯二年,無論是在位長達四十年之久的仁宗,還是那個時代的柳永、包拯,都早已作古,但是這畢竟不是一個黑暗的王朝,而是中華文明登峰造極的時代,回到這個時代,體驗一下古人的生活,相信很多人都是很高興來嘗試的。況且這時代還有蘇門學士,還有王安石、司馬光……
但是我卻沒有辦法高興起來。我又不是故意回到古代的(而且據我所說,時光旅行實際上是不可能的),我身上隻有幾百元在這裡相當于廢紙的人民币,除此之外,别無他物(因為我不吸煙,所以連打火機也沒有)。既便我是一個曆史系的學生,但是我所長的是秦漢史,本來曆史的真相就淹沒于時間當中,何況我所能知道的,也隻是一些大事件,我也沒有辦法依靠這個來發迹呀,這畢竟是太平之世。況且還有戶籍制度,我這個三無人員如何立足,實在是一大難題。我甚至不能說我是從海外回來的,因為我除了知道地球是圓的外,對外國一無所知,幾句話就會被問出毛病來。
現在唯一能讓我安慰一點的事情,是我所處的地點,是開封的一個座廟裡面。廟裡的和尚看我暈倒在外,頭發又很短,以為是遊方的和尚,好心把我救醒過來。我既然不善說謊,又怕言多必失,幹脆就裝糊塗,做成把往事一概忘掉的樣子,那些和尚半信半疑之間,也就不再打聽我的來曆。隻是我既已醒來,身體也無大礙,就不好賴在這廟裡,須得自謀生路了。
出來後在汴京到處亂逛,方知道不久前王安石剛被二十二歲的皇帝趙顼提升為參知政事,曆史上著名的王安石變法,也就要在今年拉開序幕了。但是這等大事,與我這個未來人又何幹,就算我想關心,也關心不到,現在首要的任務,還是在這裡活下去。
一時半會,也找不到什麼好去處,就信步而行。卻到了那河邊,那茶館酒樓我是不敢去的,身上沒錢,一分錢難死英雄漢,隻好在那橋上呆立。突然間想起稼軒的一首詞,不禁随口吟出:“楚天千裡清秋,水随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裡,江南遊子。把吳鈎看了,欄幹拍遍,無人會,登臨意。休說鲈魚堪脍,盡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這詞于稼軒本是另有懷抱,我卻是想到自己莫明其妙來到這九百多年前,有家不得歸,也有一點才學不得施展,現在幾乎會餓死在這個世界,卻也免不了一些悲怆之意。
不料旁邊卻有人在擊節贊歎,轉身望去,卻是個青年,儒生打扮。宋代服飾本來就很優雅,穿在這個人身上,更是相得益彰,真是人物風liu。那個見我望他,便走了過來,揖禮道:“打擾兄台雅興。”眼眼裡卻有一絲驚異。我這身打扮,僧不僧,俗不俗,在當時也可算是奇裝異服了,而且剛才吟詩用的卻是普通話,需知各朝各代,官話發音各有不同,我講話他雖然聽得懂,卻不免覺得口音别扭。
古時的禮節我也不太懂得,見到他客氣,也就依樣答禮道:“見笑了。”
年青人顯然對我頗有興趣,見我回話,便出言相邀:“适才見兄台在此吟詩,雅量高緻,在下冒昧相邀,可否上清茗樓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