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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宋 潇騰 7810 2023-04-12 01:01

  司馬夢求的模樣,說不出來的狼狽。見到石越的第一句話便是:“遼國大亂!遼國大亂了!”

  石越與李丁文面面相觑,當下便聽他細說遼國的究竟。

  自從耶律伊遜複任北樞密使,留守中守之後,遼朝局勢就一直充滿了火藥味。太子耶律浚展現的決心,讓整個遼朝的統治層都擔心不已——親信者,擔心他的前途多艱;反對者,擔心被他澄清朝政的動作波及;甚至就連耶律洪基,心裡也未必真的希望自己的太子如此能幹!

  但是耶律浚似乎完全沒有顧忌到這些。

  那一日風和日麗,司馬夢求原想出門逛逛,順道多了解些當地的民情以為準備。誰知方一踏出門,卻忽的見耶律浚的侍衛撒撥向自己走了過來。司馬夢求對此人一貫非常警惕,他知道撒撥雖然寡言少語,卻極為精明,而且武藝過人,曾經以一人之力獨自搏殺死猛虎,兼之對太子耶律浚忠心耿耿,若是被他發現什麼破綻,隻怕自己立時便要死無葬身之地,是以見他自己走來,不由得有些驚訝又有些意外。

  撒撥走到司馬夢求近前,躬身抱拳,冷冷的說道:“馬先生,太子有請。”見司馬夢求點頭,他便轉身帶路,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多一句話。

  司馬夢求自從入太子幕府以來,除了第一次聽到一些大事以外,一直便被耶律浚恭恭敬敬的供着,卻再也沒有機會參預過什麼重要的事務。而他因為怕人起疑心,也隻好裝得淡然自若。隻是整日價四處閑逛,了解中京風俗民情,四周地理形勢,兵防布置。他有太子府的腰牌,任何去處,都是暢通無阻。隔一段時間,司馬夢求也會去見一次韓先國,傳遞一些信息。不過,最多每隔一日,耶律浚總要見上他一面,無非是聊些宋朝的情況。耶律浚聽司馬夢求說起三大報,以及白水潭學院的種種趣聞,總是聽得津津有味。有一次,耶律浚竟然找出來白水潭學院的全套最新教材給司馬夢求确認,令得司馬夢求大吃一驚——須知白水潭學院的教材在大宋國内自然可以暢通銷售,但卻是嚴禁私送出國的。

  司馬夢求一面想着心事,不多時便見着一大隊精兵簇擁着一身金色軟戰袍的耶律浚,隻見他挎弓别刀,騎在馬上,英氣勃勃。見司馬夢求過來,便在馬上笑道:“馬先生,快快上馬,今日天氣甚好,正好出去打獵。”蕭佑丹則在他身後微笑緻意。

  司馬夢求知道契丹人生性便喜歡打獵,便是太子号稱“英明”,也不能例外,這一點與大宋尚文之風全然不同。當下也不以為異,微笑答應,見有人牽馬過來,腳尖微一點地,便縱身躍馬而上。蕭佑丹喝了一聲采,當下一行人揚鞭催馬,浩浩蕩蕩,便出了城去。

  漸漸地,司馬夢求便覺出這次狩獵與往常不同。以往耶律浚狩獵,不過在中京周圍的大定縣、長興縣等處,這次卻不停留,倒似行軍一般,沿河而上,直達歸化縣境内,方開始打獵。耶律浚在打獵之時,一向以軍法勒束部屬,加上這次帶的,又都是侍衛中的精銳之士,不消一兩個時辰,便已碩果累累。

  蕭佑丹擡頭打量天色,見天已漸晚,便輕聲向耶律浚低語數聲。耶律浚立時勒轉馬頭,鳴金收兵。一面向司馬夢求笑道:“馬先生,今晚且委屈一些,我們要住在歸化縣了。”

  “不敢。”司馬夢求此時早已看出耶律浚另有所謀,他留神觀察蕭佑丹,卻見他雖然神色如常,卻隐隐約約似有憂色,當下心裡更加疑惑,索性不動聲色的等着看戲。

  一行近二百人悄無聲息的在山林間行走了半個時辰左右。一個侍衛從前頭騎馬回轉過來,低聲禀道:“殿下,離歸化縣還有七裡路左右。”

  耶律浚微微點頭,冷冷的命令道:“紮營做飯!”

  “得令。”侍衛凜然回道,命令立時一聲聲傳下去,近二百名侍衛便有條不紊的忙碌起來。司馬夢求卻是聽得心中一驚,暗暗思忖:“這麼近卻不去歸化縣吃飯,分明是想保持侍衛的體力,這位太子爺究竟想做什麼?!”

  衆人悄無聲息的埋鍋做飯,雖然火光點點,歸化縣卻也沒有人前來幹涉。耶律浚不時張望歸化縣城,嘴角不經意的流出絲絲冷笑。吃過飯後,侍衛們便就地休息,耶律浚卻與蕭佑丹、司馬夢求圍坐在一起,低聲說着閑話。眼見天色全黑,耶律浚依然談笑風生,沒有半點動身的意思。司馬夢求雖然心中好奇,卻也隻得忍住,陪着這位太子爺聊天。

  估摸着到了亥時,蕭佑丹卻忽然打斷了談話,說道:“殿下,天色已晚,我們該動身了。”

  耶律浚笑着起身,輕輕握了一下刀柄,對司馬夢求笑道:“馬先生,今晚我們還要去歸化縣過夜,真是辛苦先生了。”

  司馬夢求連忙欠身道:“不敢。”

  歸化縣的城牆修得十分粗陋。耶律浚一行人舉着火把來到城牆下時,整個歸化縣城都在一片寂靜之中。守城的士卒早已歪歪斜斜的躺在城牆上睡着了。

  “開門,快開城門!”幾個侍衛扯着嗓子大聲喊道。

  過了半晌,方有人舉了火把從城頭往下張望,“什麼人呀?這麼晚了。”聲音依然帶着迷糊以及明顯的不耐煩。

  “瞎了你的狗眼,太子殿下的旗号都不識得麼?快開城門!”侍衛不耐煩的厲聲喝罵。

  那人睜大眼睛看了半晌,黑夜之間又哪能看得清楚,隻是見城下之人穿着都十分華美,也知必是貴人無疑,立時慌慌張張叫了人起來放下吊橋,開了城門。

  “吱”的一聲,城門才開了一半,衛隊的侍衛早已迫不及待的擁着耶律浚沖進城去。前面稍有人阻攔,便有幾個侍衛騎馬沖上,沒頭沒腦一頓鞭子打得鬼哭狼嚎也似。

  “去縣衙!”耶律浚冰冷而簡短的下令,于是隊伍便似群狼般撲向歸化縣衙。

  司馬夢求冷眼旁觀着這次行動,耶律浚如此行事,明顯是針對歸化縣令而去。但一個小小的南面縣官,怎麼又值得當朝太子如此興師動衆?正疑惑間,隊伍前鋒已到歸化縣衙,歸化縣令似乎已經得到消息,率領一大群僚屬在縣衙之前跪迎。

  耶律浚似乎吃了一驚,但立即就恢複平常之态,向蕭佑丹遞了個眼色。蕭佑丹微一點頭,策馬上前,冷冷的問道:“誰是歸化縣令?”

  一個四十來歲的官員趕緊向前爬出幾步,媚聲道:“下官便是歸化縣令。”

  “你叫什麼名字?”蕭佑丹騎在馬上,竟沒有看他一眼。

  “下官張思平,不知太子殿下遠來,有失遠迎,還請殿下與大人恕罪。”張思平的神态中,有着掩飾不了的驚訝,但更多的,卻是象一個急欲讨好獻媚的哈巴狗。

  蕭佑丹鼻子裡“哼”了一聲,譏道:“你的罪過隻怕不止于此。”

  張思平呆了呆,似乎這才發現蕭佑丹來意不善,慌得連天價的叩頭求饒,“殿下恕罪,大人恕罪。”

  蕭佑丹鄙夷的望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來,語氣突然變得無比溫和,問道:“這麼說,你也知罪了?是吧?”

  

  “是,是,下官知罪。”張思平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說回答道。

  這本也隻是一句慣常對長官說的話,誰知蕭佑丹臉一沉,卻厲聲喝道:“既然知罪,那麼來人啊,先給我綁了!”

  “是!”幾個王府衛士早已經如狼似虎的沖了過來,将張思平捆了個結結實實。張思平驚駭之極,眼看太子殿下不是玩笑,但任他挖空心思也想象不出自己如何犯了錯,惹惱了太子以緻降罪,隻一面掙紮一面大呼:“下官冤枉,下官冤枉!”歸化縣縣丞嘴唇微微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麼,卻終于不敢說話。

  蕭佑丹冷笑幾聲,望着張思平,歎了口氣,說道:“你都已經知罪了,怎麼又冤枉起來?”

  “我,下官的确冤枉。殿下明察,殿下明察!”

  “你竟然敢說殿下冤枉你?!”蕭佑丹厲聲喝道,“來人啊,給他打上二十軍棍,看他還冤不冤枉!”

  到這個時候,任誰都能看出來蕭佑丹根本是故意在找岔,但誰敢說話?歸化縣每個人都恨不得把身子伏低到土裡,大氣不敢喘上一口。隻在心裡暗暗猜測張思平不知道怎麼便得罪了太子,生生竟惹來這場禍事。張思平也已吓得魂飛魄散,口不擇言的乞求道:“殿下、大人,看在小人族叔的份上,饒了小人一回吧。看在小人族叔的份上……”

  蕭佑丹臉上譏笑之意更濃,他策馬走到張思平身邊,俯下身去,用隻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惡狠狠的說道:“殿下這次來,就是想要你的狗命,豈不知道你的族叔是誰?你若有種,就糾集縣中官兵,與我們打上一仗,反正你們人多,我們人少,殺人滅口,也是個辦法。若是沒種,不如便等死罷!”

  “我、我……”張思平聽到這話,尿都吓出來了,一屁股癱在地上,神不守舍的哭道:“我,我可從來沒有得罪過殿下呀。”

  蕭佑丹跳下馬來,一隻手抓起張思平,輕聲笑道:“怎麼會沒有得罪過?殿下要寬賦養民,偏偏你歸化縣年年稅收為中京道第一,殿下沒有辦法因為你收稅收得多治你的罪,難道就找不到别的辦法嗎?你死于軍棍之後,我還不信從你官衙中找不出你貪污受賄的證據來。”

  張思平萬萬料想不到,竟然是因為自己收稅收得最多而招來殺身之禍,一時之間根本就說不出話來。遠處耶律浚早已等得厭煩,和司馬夢求說起閑話來,顯見全然沒有将張思平的生死放在心上。

  蕭佑丹将他一把丢到地上,俯身又道:“太子殿下最喜歡勇士,你若敢糾集兵丁和我一決高下,說不定殿下還能饒過了你。”

  張思平眼睛一亮,随即又立時黯淡下去。他心頭一片空明,似乎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過來,慘笑道:“你也不必騙我了。我不反抗,是我一個人死;我若反抗,便是我一族死。我有今天的下場,也不全是因為我收稅收得多吧?”

  蕭佑丹倒料不到張思平竟有這份心思,居然短短時刻竟會什麼都明白了過來,倒也微感意外,于是也不否認,反倒笑道:“想不到你倒也不是笨蛋。這樣好了,你替我寫封信,我便求太子殿下放過你。”

  “什麼信?”聽了這話,張思平又似抓住了一根稻草。

  蕭佑丹壓低了聲音,對他耳語道:“寫給耶律伊遜的信件。”

  張思平呆滞了一會,然後苦笑一聲,竟也不問信件的内容,無力的說道:“大人,我雖然怕死,可不是傻子。我若寫了這封信,隻怕死得更快。而且到頭來我家人也難免受連累。罷了罷了,你就給我個痛快吧。”

  “想不到我倒小看你了。”蕭佑丹當下不再廢話,站起身來,冷冷的說道:“拖下去,幫張大人弄清楚他有什麼罪。”

  ****

  歸化縣杖斃張思平之後,耶律浚又從張思平官衙搜出數萬貫銅錢以及幾千兩黃金白銀,輕輕松松的便安了一個貪贓的罪名給張思平。緊接着,他又尋出中京道收稅最多的十來個官員别的罪過,一一重加貶斥;又将兩個收稅少的縣令提撥做州官——到這個時候,中京道的官員便都是傻子,也已經知道皇太子完全是因為沒有辦法要求皇帝對中京道減賦,便來了一招釜底抽薪,将怨氣撒在那些稅民多的苛吏身上。但凡還長着腦子的,碰上這樣不惜以殺人來威懾人心減稅的皇太子,于催稅收稅上,都不免要收斂很多。

  但在司馬夢求看來,耶律浚這樣做,未免過于激烈,完全是有勇無謀。張思平苛剝百姓,死不足惜,但是他口中的“族叔”,畢竟是正受遼主寵信的耶律孝傑。二人雖然皿脈疏遠,但是打狗傷主人,這已擺明了是向耶律孝傑示威。在與耶律伊遜為敵的同時,再去激化與耶律孝傑的矛盾,習慣石越作風的司馬夢求,心裡肯定是要不以為然的。在他看來,哪怕耶律浚再怎麼輕視耶律孝傑,但在行事策略上也是錯誤的。

  也許蕭佑丹明白這一點,但是便連司馬夢求也已看出來了,耶律浚的行事極端自主自負。這有時候是優點,有時候卻會是緻命的缺點。

  當然,這一切與司馬夢求無關。對于他來說,遼國内部的矛盾,越激烈越好。

  張思平的死的确刺痛了耶律孝傑。但是耶律孝傑狀元及第,以一漢人之身而居遼國北府宰相的高位,深受耶律洪基的寵信,卻也絕非隻會拍馬屁、揣摩主人心意這點本事。他一眼就看透了耶律浚的“用心”,不僅沒有為自己這個遠房侄子的死而向耶律洪基訴冤,反倒一面向耶律洪基自請罪責,一面又親自向耶律浚寫信,表達自己疏于管教、誠惶誠恐的心情。

  剛剛吩咐家人将信送往中京,耶律孝傑便聽到管家來報:“魏王王子耶律綏也求見。”

  耶律孝傑眉頭一跳,連忙吩咐道:“快快有請。”

  不多時,管家便将一華服少年引至。那少年見到耶律孝傑,連忙拜倒在地,口中稱道:“小侄拜見丞相。”

  耶律孝傑上前一步,親自将耶律綏也扶起,笑道:“王子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耶律綏也站起身,臉色沉重,注視耶律孝傑,說道:“丞相,大禍臨頭,猶不自知嗎?”

  耶律孝傑搖頭笑道:“又能有何禍事?王子莫要危言聳聽。”

  耶律綏也環顧左右,見有仆人在側,便默然不語。耶律孝傑哈哈一笑,朝左右揮揮手,道:“你們都退下吧。”數以十計的仆人連忙離開客廳,隻留下耶律孝傑與耶律綏也二人。耶律孝傑這才微微笑道:“王子請說。”

  耶律綏也望着耶律孝傑,問道:“丞相是真不知道禍事?還是假不知道?”

  “還盼明示。”耶律孝傑目光閃動。

  “老狐狸!”耶律綏也在心裡罵了一聲,歎道:“太子柄國,倒行逆施。日前無故杖殺張世兄,污以他罪,讓忠臣元老為之寒心。隻怕不待他登基,丞相與家父,都不會有好下場。”

  耶律孝傑不以為然的一笑,道:“魏王豈無妙策?在下不信魏王是束手待擒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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