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養心小築
三百邊軍喋皿天牢一事,自英魂北歸之後,便是暫時告一段落。
雖然參與三百邊軍慘案一事的主要人物,并非隻有金丘八一個,但是,如果在金丘八出事之後,另一個主要參與者,兵部侍郎盧執禮,也相繼出事,那麼,則勢必會引起二皇子李桀的警覺。
如此一來,便是有打草驚蛇之嫌,一旦二皇子察覺事情有異,那麼任金革及其鎮北大軍的處境就将會極其危險,而張九陽的所有努力也将全部付之東流。
因此,不管是任金革,還是張九陽,在解決掉一個金丘八之後,都是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及再把那派出兵符的盧執禮盧侍郎也弄來一并宰了。
投靠于二皇子麾下的,并非全都是金丘八這等貪财好色的蠢貨,似六部侍郎這等重要職位上的官員,若真是突然之間就失了蹤,那麼朝廷是一定會嚴加追查的。
畢竟,官居從三品的兵部侍郎,可不是小小的天牢守将可以比拟。
所以,鎮北大軍及任金革,要想完完全全地為那三百名遇害的鎮北将士報仇的話,則隻能是如張九陽之前所說的那般,徐徐圖之,靜待時機成熟。
而就在張九陽紀若昀兩人,為鎮北大軍之事來往奔波的時候,第七皇子李安平,卻是來到了皇宮之中,一處無比荒涼的宮殿。
大陽帝國的皇家宮廷,占地何其廣闊,外人隻知其外表看起來富麗堂皇,但在其中,又有多少凄冷破敗的宮門,又有多少命運悲慘的如花少女,将最美好的青春,消耗在了高高的宮牆之内。
李安平此刻前往的這一處宮殿,便是大陽帝國綿延百裡的皇宮之中,有名的冷宮集。
所謂冷宮集,那便是指,這一片的宮殿,在偌大的皇宮之内,都是冷清無比,其中的主人,不是失寵的過氣嫔妃,就是遭受排擠的各色後宮女屬。
而七皇子李安平的母親,當年哪個聰慧無比的美麗少女,便是住在這冷宮集内的其中一處。
當然,昔日的嬌俏少女,已經脫變成了中年婦人,昔日的青春靓麗,也變作了這森嚴皇宮内,一段無人提及的過往。
宮殿名叫“養心小築”,是幾棟小小的樓房,名如其樓,取得小家碧玉,通往宮殿大門的青石闆路,因為少有人護理,時常是雜草叢生,而在哪宮牆之外,則更是野草已然漫過了牆頭。
相比于李安平如今的住處,“養心小築”這處宮殿,與他那處簡陋的小院相比,也見不得有什麼過人的地方。
唯一值得稱道的,也許就是它地處在皇宮之内,因此也水漲船高,備受世人矚目吧。
但是,在李安平心裡,卻是清楚,這唯一值得稱道的,或許就是母親心中最不名一錢的。
從記事起,母親給李安平的印象就是,溫柔,聰慧,她對幼時的李安平,傾注了所有的心皿,而她的聰慧,卻是在這皇宮之中,早已經為人稱道。
哪個時候,母親總是告誡幼小的李安平,告訴他,不論什麼東西,都不要與自己的三位兄長去争,無論是玩具,還是什麼稀罕的事物,聰慧的女子,總是讓李安平管住手,管住嘴,甚至要努力去管住心。
很多時候,幼小的李安平是真的好想要一個屬于自己東西啊,但每當看到自己的三位兄長肆意地索要所好之物時,李安平的眼前,總是會浮現母親告誡自己時的身影。
同時,他也忘不了,在暗處,總有幾雙帶着戲谑,帶着敵視的眼睛,時不時在他幼小的身影上瞟過。
盡管如今已經時過境遷,但是每每進入這高高的皇宮,李安平心中,都會不自覺地想起曾經的這一幕幕。
那時候的李安平不明白,為什麼他就不能,像自己的兄長們一樣,想要什麼就要什麼。
如今他已經明白了,聰慧的母親,是在幼年的時候,就狠狠地低下了身姿,在保全自己的性命。
生在皇家,兄弟之情是不是也如世間普通人那般令人羨慕,又或者是會打得頭破皿流,天家有親嗎?李安平心中沒有答案。
踩着青石闆路,李安平緩緩走到了“養心小築”的宮門前。
宮門簡陋,也不用人去通傳,會到這裡來的,除了李安平之外,便隻剩下一些傳點物品負責清潔内務的宮女太監。
用力敲了敲門,李安平便是推門而入。
養心小築内,常年陪伴母親的,是兩位年紀較長的宮女,從小到大,一直沒變,也因此李安平心中清楚,這處偌大的皇宮,已經将她們與外界,隔絕了數十年。
如果沒有例外,那麼這種隔絕,還将繼續下去,直到她們的生命最終走到盡頭。
李安平的到來,中年婦人最先便是察覺到了,雖然如今李安平不再與自己一同居住,但自己的孩兒,又如何不熟悉他的動靜聲響。
哪怕他沒有時刻呆在身邊。
中年婦人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她的臉龐朝向大門的方向,靜靜地坐着,微笑着等待自己的孩兒進門。
記憶中,仿佛是看到一個幼稚的身影,邁着肥肥胖胖的短腿,費勁地邁過門檻,然後跑到自己的面前。
一想到這裡,中年婦人臉上的笑容,便是更加溫柔。
李安平走入小樓正堂之中,便是看見自己的母親,如往常一般,在靜靜地等待着自己,她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身上,但實則無比空洞。
那兩名年長的宮女,一左一右侍立于兩旁,李安平用目光向她們微微示意,然後便是快步走到了中年婦人身前。
到得中年婦人身前後,李安平便是屈膝跪下,然後拉起母親的手,那婦人此刻便是笑容更盛,然後緩緩擡起的雙手,輕輕地撫摸上了李安平的臉頰。
李安平仰着頭,眼眶微紅,母親曾經那溫柔的手,似乎并沒有多少變化,但她那曾經無比靈動的,盈滿聰慧的,光彩熠熠的眼睛,此刻卻是一片死寂。
李安平記得很清楚,大概是在自己七八歲的時候,有一天,當自己玩耍累了,回到這處養心小築的時候,他便是發現,自己的母親,已經雙目失明。
童稚的自己,不知道當日發生了什麼事,母親也未曾告知自己,隻是從那之後,母親對自己的溫柔,似乎沒有半點減少,隻是很多時候,隻能用手,去撫摸自己的臉頰,然後感受着自己的一點點長大。
參拜完母親之後,李安平便是輕輕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小樓内的擺設很簡單,也很破舊,與富麗堂皇的皇宮,絲毫搭不上邊,唯一顯眼的,大概便是比較幹淨。
中年婦人此刻看起來心情很是愉悅,自打李安平搬出皇宮之後,便是要間隔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開看望自己,這對于中年婦人來說,兒子的每一次到來,都彌足珍貴。
盡管光陰似箭,時節如流,但中年婦人的身上,依舊流露出一種罕見的美麗,如果不是那一雙空洞呆滞的雙目,極其突兀地破壞了整體的美感,那麼這張經曆歲月的臉龐,依舊會給人以絕美的驚歎。
待李安平坐下之後,中年婦人便是輕輕發問,“安平,你尋常很少到這宮中來了,我知你覺得這宮中壓抑,怎麼今日,有空來看望母親?”
李安平聽得母親問話,頓時不敢怠慢,但卻是吞吞吐吐了半晌,一時間竟然是無從說起。
那侍立于兩旁的兩位年長宮女,心思細膩,見這母子二人許久未見,也許有什麼掏心窩的話要說,便是當即禀了一聲,各自轉身忙活去了。
李安平待兩位宮女離開之後,卻是依舊有些躊躇。
他突然想到,很多年之前,母親曾屢屢告誡自己,在這世上,萬事不與三位兄長相争,但如今鎮北大軍一事,卻已經完全打破了他内心原本平靜的世界。
幼時,母親連一個玩具,都不允許相争,如今,邊關大軍,主事大權,母親又會允許自己去争否?
一旁的母親,溫和地等待着,李安平猶豫了片刻,終于是開口。
“回禀母親,安平今日前來,是有要事,要與母親述一述。”
李安平既然已經開口,便是不再遲疑,當即便是把一直以來,自己與張九陽紀若昀兩人交好,以及此次三百邊軍之事,張九陽的諸般謀劃,種種行為,全都一五一十,給那中年婦人說了一遍。
把這些說完,李安平這才松了一口氣,但立馬又如未經允許便做了決定的孩子,内心很是緊張地等待着訓斥的來臨。
中年婦人聽完了李安平的一番講述之後,卻是微微一笑,她拉着李安平比較纖瘦的手掌,然後緩緩說道:“看來,這些年,母親對你的約束,還是太重了些。”
李安平聞言,頓時很是驚訝,他原本以為,母親會毫不留情地将自己訓斥一頓,卻萬萬沒有想到,母親竟然先是說了一句這樣的毫無頭緒的話來。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安平的疑惑,中年婦人卻是接着說道:“你今日所說之事,為母什麼都沒有記住,隻一點,宮中盛傳,那張九陽,乃為大陽帝國當今第一奇士,你既與這等人物交好,則一定要誠心以待于别人,無論将來,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境遇,你都不能動搖初心,始終得一心一意,以心中上禮待之。”
“而至于那紀尚書的公子紀若昀,則據說更是俠肝義膽的人物,你能與這樣的人物相交,那是你的幸事。”
“你如今既然有這樣的良友相伴于身側,那做什麼事情,就都得自己學會拿主意,再不必向為母禀告,否則,勢必是會被九陽先生這等人物笑話的。”
“至于你以後要做什麼事情,在你與九陽先生相遇,在你傾心禮賢,與九陽先生相交的時候,就已經是為母所不能決定的了。”
“似九陽先生這等人物,促和親,舌戰蠻夷,赈大旱,以億萬石救濟百姓,如今,又力主罷兵,以一人之力,免萬民卷于兵亂,這樣的人物,願意相助于你,為母除了為你感到欣慰之外,再無他言。”
“至于你心中猶豫的,應該是兄弟親情,但這宮牆之内,有幾分親情呢,我想,你自己心中定然會有答案。”
“今日在這養心小築之内,無論你說了什麼,對于母親來說,都不重要,但有一點,你須記住,對于九陽先生這樣的人,你要一生,以坦誠真心待之。”
“如果,有機會的話,請那九陽先生移步,為母要與之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