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的南邊是條河,名字就叫南河,一丈多寬,水也有一人深,一直向東北流入金水河裡。雖然今年大旱,這河裡的水卻不見少。
實際上此時的中原地區不缺水,沼澤遍布,陂塘衆多,地下水位又高。與後世的情況大大不同,此時中原内澇得厲害。這一是黃河泛濫的後遺症,再一個朝廷為了開封的漕運,拼命向這周圍引水,又沒有暢通的排水系統,不内澇才怪。之所以天旱糧食沒收成,不是沒有水,而是沒辦法把水引到地裡。
沿着這條河,分布着莊裡的菜地和果園,也有幾百畝地,正常年景,莊客耕種的就是這些地。
再往南,是一小片沼澤地,沼澤地的南面,就是原來淳澤監的範圍,現在零零星星也有幾家農戶,其他是牛羊司放羊的地方。淳澤監屬于群牧司,背景比牛羊司硬得多,他們撤了之後牛羊司才慢慢擴展地盤。
徐平到了河邊的菜地裡,找了塊空地,對徐昌到:“都管,你找人做條壟出來。”
徐昌現在的任務就是看着徐平,不讓他闖禍,要胡鬧也就随他,叫了個莊客名叫孫七郎的,讓他按徐平的吩咐挖地。
徐平把尺寸要求說過了,便在菜園裡轉。與想象的一般,果然又看見一些自己前世才有的物種,比如卷心的大白菜和四季豆,這是正兒八經當菜種着的。在田邊,竟然還有辣椒、向日葵、土豆、紅薯,以及一排十幾棵玉米,都是當點綴撒在那裡。菜園的田埂上,還有一大蓬紫花苜蓿,伴着幾株棉花種在一起。這雖然算不上後世物種,但這些品種卻是後世改良了的。
轉過一圈,徐平開始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從種的方式看,這些作物不像是有人特意帶來的,因為除了符合此時口味的大白菜和四季豆,其他都不是用心種植的。像玉米和土豆紅薯,這個時代還不像後世那樣有利用價值,這是适合中國北方和南方山地的作物,此時的北方人口不多,南方山地也還隻是山地,沒有開發,要到幾百年之後的明清時期才人滿為患,這些作物的價值才充分顯現出來。口味又不能與麥粟相比,當然不會引起重視。
尤其是玉米,對肥料的依賴很高,這裡的品種也明顯退化了,與此時的小麥相比算不上高産作物。至于與小麥形成一年兩作,這個時代根本就不需要,地多得種不過來,土地的肥力也不允許,更加缺乏人力搶收搶種,怎麼會種了虛耗地力?
莫非這個世界與自己所處的世界有通道,這些作物是偶然來到這裡的?徐平昨晚想通了之後,便樂觀起來,就當這些是自己穿越帶來的福利吧。
随手摘了一個辣椒拿在手裡,輕輕一咬,還挺辣的。吃辣這種習慣不是一天兩天就養成的,尤其是在古代。實際上前世在很長時間也隻是流行于某幾個特定地區,流行全國也隻是在交流頻繁了之後的幾十年時間而已。
回到挖地的地方,隻見孫七郎已經刨了一條田埂出來,正在與衆人評頭論足,端的是熱情洋溢,唾沫橫飛。
徐平看那土壟,卻是瓷的瓷,松的松,上部不平,側邊不齊,怎麼看怎麼别扭。
走上前去把孫七郎手裡的鋤頭拿過來,徐平道:“七哥,我看你也不是個做生活的,農活豈是這樣做的?”
說完,彎腰揮起鋤頭,把壟重起一遍,端的是筆直如線,寬窄一緻,起身對孫七郎道:“要這樣才是用心。回去拿耙子來,把上面耙平了。”
這才發現,周圍的人都奇怪地看着自己,眼神分外怪異,便對徐昌道:“都管,不要看我在東京城裡隻會走馬鬥狗,就當我是個不着調的。那是英雄無用武之地,我的天分都在種地上。”
孫七郎回去拿耙子了,徐昌收起自己怪異的表情,對徐平道:“大郎真是做得一手好農活。不過這田埂隻是分畦擋水用的,需要這樣嗎?”
徐平撇了撇嘴,沒有理他。農業技術果然是落後,哪裡知道壟上種植的好處?花生壟作,就能提高一二成産量,這都不懂?
不一會,孫七郎拿了耙子過來,把壟頂細細耙平了。他怕再被徐平嘲笑,這次分外用心,平得跟鏡子一樣。
徐平讓秀秀找了一把小鏟子,在前面挖小坑,自己在後面撒種,又細細把種子埋起來。
種子不多,隻種了短短兩行。
收拾完了,徐平對圍着的衆人道:“看見沒有?農活要這樣做,才是做生活的,這田莊才有前程。”
衆人不說話,隻是用怪怪的眼光看着徐平。這眼光有兩重意思,一是贊賞徐平農活确實地道,這是自然的,他前世本就是農業出身。再一個意思是并不相信徐平說的那些花裡胡哨的,農活真得這樣做?
秀秀站到徐平身邊,小聲說:“官人,你把種子扒出來,還用水泡了,還能出苗嗎?要是出不來多尴尬。”
她家裡種花生都是連皮一起,在地裡挖坑埋下去,哪是這樣種的。
這事徐平卻不好跟她仔細講,因為這是他前世的花生品種,所以才這樣種。山東大花生作為優良品種,可不僅是籽大飽滿,出油率高,還有一個對花生非常重要的特性,那就是休眠期長。原始種的花生,休眠期很短,不等收獲就在地裡發芽,造成大量減産。山東大花生休眠期長,能夠保證收回家裡還不發芽。但相應的,為保證出苗率,種的時候就要泡種催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