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讓人喚了王學齋來,把黃金彪所說的消息記下,整理分析之後,發給各軍。契丹在山後地區點兵,從振武軍進攻德州的軍事行動自然也就取消。不過軍隊還是要向那裡集中,要等到契丹的兵力完成集結,譚虎和曾公亮的清塞軍才會回豐州。這次軍事行動目的就是逼契丹進行軍事對峙,能不打還是不打。豐勝路新複,需要休養生息。
豐州是豐勝路經略司所在地,也是把守陰山以北遊牧民族南下的西大門,必須有大軍駐紮。黨項遷到陰山以北的一萬帳人戶,今年過冬還要宋朝支援物資,最少十年以内,他們不會作亂。倒是原來居住在那裡的突厥和阻蔔等部落,跟黨項人的戰事不斷。
黨項面對脫胎換骨的宋軍不行,打那些一盤散沙的小部落倒是得心應手,不斷地擴大地盤。原來以契丹為宗主國的突厥和阻蔔小部落被打得慘了,契丹在勢力收縮的時候顧不上他們,不得不向宋朝靠攏。最近幾個月不斷有小部落派人到豐州,找經略使範仲淹哭訴黨項人的罪行,要求宋朝約束跑到草原上的黨項人。
徐平嚴令範仲淹,不得插手北方草原的部落沖突,嚴守中立。某些政治手段之所以被稱為權術,就是這些術是事急從權,不得不為。每用一次,都有後患。沒有必要,就不要使用這種手段,用得手滑,隐患會越積越多,遺禍子孫。
出走的黨項人從宋朝得到的物資,是去年幫着宋朝打仗的報酬,報酬付完了宋朝的物資支援就會停止。這一點徐平已經派人明告草原各部,同時也告訴他們,草原上的事情各部自己處理。不在宋朝疆域内,宋朝不會插手,宋朝和各部落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要得到宋朝的庇佑,從中原流落到草原上去的漢人要改邪歸正,做歸正人,外族要由暗歸明,做歸明人。入了宋朝,全用宋法,從華俗,這是天下和化外的區分。
徐平要把天下所有的自我認同小集團打破,政治上的封建,文化上的民族,皿緣上的宗族,都在破除之列。大破才能大立,最終形成新的文明認同。
文明與國家和民族都是不一樣的,同化能力極強,很短的時間就會形成認同感。文明的上升期同化能力最強,很短的時間就能獲得新加入人群的認同,這就是改天換的力量。
有前世記憶,徐平對這一點看得很清楚。新中國剛成立,國家凝聚力形成的時候,民族宗族在國家力量面前不堪一擊,人人都擁抱這個新中國。對于自己人,會自豪地說我們是中國人,對于外人,會驕傲地說我們是中國人。人心散了,什麼就都重新冒出來了。
曆史書上說中國古代曆史就是改朝換代,并不正确,漢朝之後才是。漢朝之後的所有朝代,都受着漢朝餘澤。德在人心,這種認同感就是天下之德。這種德,德被蒼生。
商朝的人自稱為商人,周朝的人自稱為周人,漢朝之後的人,都自稱為漢人。這一個簡單的自稱,就是曾經天下之德的遺留。商失天下之德,就有了周人,有了夷人,等等新的認同。周失天下之德,就有了齊人、晉人、秦人、楚人等新的人群認同。秦朝最終一統天下,卻沒有獲得天下之民認同,後世就沒有秦人這一自稱。漢借周德,說的就是漢朝的認同感最早是借了周朝的,周德是記載在儒家的典籍中,所以這些典籍在漢朝稱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