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是做好準備了,在北京這兩年他就沒打算上自己睡上一天好覺。
幸虧夜裡他依然在秉燭寫書,要是睡着覺突然聽說有指揮使來找自己,怕是非要吓得從床上跳下去。
其實陳沐不用怕,對這個人到來他早有準備了,雖然名号出了些意外,但他還是心裡有數的。從吳兌、譚綸告訴他錦衣衛官募兵快要回來,他就把算盤打到錦衣衛官的身上,要跟他們拉拉關系,旋即派耳目伶俐的家丁去打探募兵歸來的衛官是誰。
他得到一個名字,錦衣衛佥事徐爵。
他還有另一個身份,是自隆慶元年提督東廠,兼管禦馬監事的太監馮保義子。
按道理說,這樣的身份,不至于南下募兵蹚這風吹日曬的苦水,可偏偏徐爵去了。
陳沐的指揮使來的不容易,殺人放火人頭滾滾,一戰送三千條性命輪回,得受南洋衛指揮使與昭勇将軍。
徐爵的指揮使聽封也不容易,人未還、兵未接,募兵有功的封賞便派了下來,賜飛魚蟒袍、銮帶繡春刀及禦馬,進官指揮使,得昭勇将軍散階。
别說指揮佥事成了指揮使,就算指揮佥事一下子蹦成都指揮使,陳沐都必須咬牙接待。
錦衣衛與别的衛不同,它這個系統裡自己就有都指揮使,而且都指揮使通常還會加左都督的官職;都指揮使下面則有一大堆指揮使,有實權的就幾個,剩下都是領俸祿沒權柄的,現在的徐爵就是其中之一。
但沒權柄也有關系,不要說指揮使,就算是錦衣千戶,在京師的關系網都不亞于陳沐在廣東的關系網,而且威力要大得多,因為他們能溝通内外。
其實有時候陳沐是很懊惱的,重回四百年後,他最大的才能難道不是未蔔先知,不是知道張居正能當國十餘年嗎?依照正常的故事發展,講道理現在當錦衣衛都指揮使的應該是他啊!
哪裡還需要奮死拼殺,自己還挨倭寇一铳?
可陳爺自香山千戶任南洋指揮使之後才發現,原來明朝人跟自己知道的差不多,想搞這種奇貨可居,根本不可能!
嘉靖四十一年,心學思想家何心隐遊學京師,就感慨過:“天下之能士盡在京城,在我看來,能興我學者并非華亭,亡我學者也非分宜,興亡之在江陵。”
明人喜以家鄉暗指,華亭指的是松江府華亭出生的次輔徐階;分宜指的是當時首輔嚴嵩;而江陵,是當時因病請假回老家遊山玩水的五品翰林院編修張居正。
别人都知道,幾十年以後這個家夥一定會很厲害的,鋒芒藏都藏不住。
不過現在有個唾手可得就能奇貨可居的機會擺在陳沐眼前——被當國首輔壓制而風雨飄搖的東廠提督,馮保。
機遇與絆腳石就是眼前的徐爵。
明代曆史,尤其這個時期的曆史,能讓陳沐記住的不多,首輔與名将之外,最引他注意的就是與前者相較隻是個小人物的徐爵,因為曆史中的徐爵隻有寥寥數句,但隻需一句話就能讓陳沐對這個家夥提起面對虎狼尚不足的心。
‘且數用計使兩人相疑,旋複相好,兩人皆在爵術中。’
這兩人,一曰張、一曰馮。
“啊!使不得使不得,爵何德何能,怎能請陳将軍親自迎接?”
着鮮紅飛魚蟒袍腰胯繡春刀的徐爵看上去年輕極了,也就比陳沐老十歲,發際線很高,黑絲發巾下連發根都看不見,隻露出光潔額頭,濃眉大眼笑起來非常面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