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湧的海浪卷起屍身,幾個起伏便讓一切消失無蹤,隻剩下被炮彈擊散船篷折斷船槳的加萊船被丢棄在海中,漸漸飄遠。
被皿腥味吸引的鲨魚在艦隊周遭遊曳,久久不能散開的皿水與數以百計的屍首足夠讓它們飽餐一頓。
蘭姆的水手們在驚懼中注視着那些披挂鎖子甲或護心皮背心的明軍,他們大多留着小發辮,身上或多或少帶着傷痕,神色大約都是疲憊的,有些人的兵器已放回腰間,有些則仍舊将短斧、鍘刀之類的随身短兵器攥在手裡,手上則提着半個時辰前還不屬于他們的首級回到船上。
不遠處,傷痕累累的甲子艦招展的巨大鶴翼帆似一片遮擋陽光的陰霾,慢慢覆蓋過來。
前方的炮戰比接舷戰結束的更早,兩艘卡瑞克帆船裝備火炮不多,鍛鐵佛朗機的性能也弱于鎮朔将軍,但本不至于這麼快就結束戰鬥,甲子艦的真正優勢是擁有全艦上百名良好訓練的北洋旗軍與二十四名來自南洋飽經曆練的水師軍官。
敵人看上去并不孱弱,這本該是一場惡戰。
陸師參将袁自章對自己首次率領水師參戰的戰鬥過程非常不滿。
交戰中不知出于什麼原因,位于右翼的敵船在沒有遭受明軍炮擊的情況下左舷水線爆炸,集中精力應付左翼敵艦的袁自章回過神來,那艘船艦一炮未發便逃之夭夭。
另一艘卡瑞克帆船倒是表現出非凡的堅韌,在一大兩小三艘明軍船艦的接連炮擊下毫無還手之力,硬挨了八輪轟擊三百多炮,等到甲闆上看不見站着的敵人時,袁自章都不敢下令登船,隻好眼看着這艘船一點兒一點兒下沉,最後隻剩桅杆上的瞭望台在海面上搖搖晃晃。
像個滿心不甘的大魚漂。
直至甲子艦帶着兩艘鲨船返航,袁自章還是沒弄明白敵船沒挨打就自爆是怎麼回事,根據他對西班牙戰船形制的了解,水線那個位置旁邊一般是火藥庫,但那非常安全,是非常非常安全。
西班牙蓋倫船那個位置船殼一般有二尺厚,即使是六甲艦這種下層甲闆裝載十八斤重炮的主力戰艦直接轟擊,也很難直接打穿。
更何況,船殼離火藥庫是有距離的,火藥庫還有大約厚一尺的木牆。退一萬步講,就算是明軍列裝最大殺傷的三十六斤重炮,運氣好得不得了打破船殼打破木牆,轟在火藥庫裡,也未必能引燃。
在南洋衛港的軍器局曾專門實驗過,拿着二斤炮對着火藥桶轟,有時候能打炸、有時候則不能。
袁自章從講武堂畢業前,南洋衛軍器局吏員還在分析炮彈擊中火藥桶引燃火藥的幾率與原因。
更何況他們根本沒朝那艘船開炮。
李旦就更郁悶了,他的船返航一路上都聽着旗軍沒完沒了的歡呼,還時不時把小木人兒放到桅杆下祭拜,祭桌上擺着祭品五花八門,像什麼鎮朔将軍的炮彈、萬曆二年造鳥铳竹制火藥筒、北洋造水兵斧,自然也少不了最直白的銀子和銅錢。
偏偏他還不能讓水兵把這等淫祀撤掉,畢竟……旗軍們拜的是他爹。
據說是開戰時有個初次臨戰的炮兵有些緊張,把随身攜帶的龍虎道君像擺在舷窗旁,剛拜了兩下就聽見敵船轟隆一聲自爆了。
在常勝縣輪休時受過清涼局石岐石督軍培訓過的百戶還随口編出‘波多黎各法夷猖狂,加勒比海真君顯聖’的章回段子,說是要寫進他的《天軍東巡記》裡去,另外這章書文還要等靠岸後派人走驿站送回常勝縣真君廟貼着,以飨信衆、報真君回護之恩。
李旦能說什麼呢?他能拿法蘭西的國運擔保,義父絕對是個無神論者。
他們這幫人,壓根兒就沒人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