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觀念裡,完全意料不到明朝軍戶對首級的狂熱向往以及殺良冒功的膽量猖獗。
邵廷達的話讓陳沐失去了繼續交談的興趣,扣上酒杯揉了一把魏八郎迷糊地快要睡着的臉,起身道:“走吧,回去看看鄭老頭,等醫生來瞧完了傷,下午去街市逛逛。”
說着将酒菜錢按在桌上,昂首向外走去。
通常老爺們不喜逛街,不過今日不同,陳小旗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即便心情再壞也仍然有逛街的意願。何況,心情壞,買雙皮靴興許就不壞了。
陳沐一走一搖頭地站到酒肆外,他還真沒想到張永壽手底下有旗丁敢把主意打到他們兄弟頭上,暗罵道:“殺八個人還特麼震不住你們這幫王八蛋?”
日光照得鴛鴦戰襖正暖,心底裡生起一股子燥意,可這燥意剛好能驅走脊椎骨陣陣寒涼。陳沐很清楚邵廷達不會騙他,但倘若邵廷達所言屬實,要不是白元潔開口,弄不好黑嶺夜戰的晚上他就被同袍明軍宰了。
說這事張永壽不知情,陳沐是萬萬不信的,弄不好這後頭就有張永壽指使,隻是被白元潔攔下了。
真看不出來,這小王八蛋表面上整天笑眯眯地眼兒都快沒了,戰場上打起來慫的不行,背地裡下狠手卻黑的很!
财帛動人心陳沐理解,八顆首級三十多兩銀子誰都動心,即便說暗地裡宰掉袍澤這種事史書上屢見不鮮,可史書上冰涼冷靜的字眼能和被人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相提并論?
隻是現如今他對張永壽無絲毫反制手段,心中憤恨面上卻做不出什麼模樣。
在酒肆外等了片刻,卻隻見魏八郎在身後站着,回頭撩開酒字簾,便見邵廷達手抓着肉片就着燒酒大快朵頤,見陳沐望來心知他是等着急了,連忙加緊手上動作,最後幹脆将剩了半壺的燒酒揣進懷中,邊走邊搓手道:“沐哥也太奢侈,一頓酒三錢銀子,哪兒能剩那麼多!俺都帶回去,也讓鄭老頭兒嘗嘗北地的燒酒!”
還顧着酒?陳沐一愣,心裡也肉疼起來,顧着前世習慣酒菜三錢銀子也不覺得多貴,可一想近日以來吃糠咽菜的苦日子,便又覺得金貴起來,甚至看邵廷達将酒揣進懷裡還有些心疼……他心疼的是五大三粗的弟弟,不是這點銀子。
記憶裡邵廷達自小跑到清遠衛跟着他玩耍,好日子确是一天沒過過。想着陳沐拍拍邵廷達肩膀,笑道:“方才一生氣,竟連酒菜都忘了,莽蟲說得對,拿回去讓鄭老頭也嘗嘗。”
陳沐發現明人對生死之事看得很開,當然也或許隻是邵廷達看得開,前腳說着他們夜裡差點被人弄死的事,轉頭重要性還比不上三錢銀子的酒菜;鄭老頭那傷勢讓陳沐都尋思着回清遠該怎麼操辦後事了,邵廷達還有心思請鄭老頭喝酒呢。
心真大。
回到旅店沒多久,陳沐剛找店家尋了碗熱水緩緩飲着清去身上酒氣,就見魏八郎‘騰騰騰’地跑上客房,對陳沐道:“沐哥,醫師來了!”
想來陳沐身體的原主與旗丁相處關系不錯,人人都喊他哥,就連八郎這小蹦豆子都喊得這麼順口。想歸想,陳沐起身快步走去,他還沒見過明朝的醫師呢,随口問道:“付元腿腳倒快,從哪找來的鄉野遊醫,這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