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印月體态高挑碩美,神态輕佻妩媚,站在黃花梨木食案邊,微微向前傾着身,似乎不勝大兇的累贅,那雙大得有些過分的眼睛睇視着張原,觀察張原的細微表情——張原不動聲色,轉頭招呼廊下那個頰有梨渦的美婢再取一個酒杯來,斟上寒潭春酒,給自己的酒杯也斟滿,舉杯道:“張原先敬客嬷嬷一杯。〖〗”
客印月起先見張原沒有回應她的話,妩媚的表情已經有些僵,這時見張原先向她敬酒,又驚又喜,道:“小婦人怎麼敢當狀元公敬酒,豈不是折殺小婦人。”
張原道:“客嬷嬷哺育皇長孫,勞苦功高,張原當然要敬客嬷嬷。”
客印月“嘻嘻”的笑:“狀元公真會說話,不就是喂奶嗎,這算得什麼勞苦功高了。”說這話時,已經俯身端起酒杯,笑吟吟道:“還是小婦人敬狀元公吧。”說罷一仰脖,大兇一挺,杯中酒已經入口——寒潭春酒頗烈,隻眨眼的工夫,客印月白皙光潔的臉頰就罩上一層紅暈,大眼睛更似要滴出水似的,見張原也把酒喝掉了,吃吃笑道:“狀元公好酒量,面不改色。〖〗”手撫自己有些發燙的臉頰,注視着張原道:“小婦人喝不得酒,沾一滴就上臉。”明顯是搔首弄姿,卻不讓人覺得她卑俗。
張原微笑道:“客嬷嬷一看就是能喝酒的,象我這樣面不改色的才容易醉——好了,在下要回去了,客嬷嬷與令弟、令郎再聚一會吧。”向客印月一揖,轉身出廳。
客印月追出來道:“狀元公稍等,小婦人讓我那兄弟和劣子來向狀元公磕個頭。”
那昂藏大漢客光先和少年侯國興已經進到側院,跪下就向張原磕頭,張原道:“先前不是見過了嗎,趕緊起來,請起請起。”示意汪大錘和來福扶二人起來。
客印月道:“狀元公,我這兄弟憊懶,說在家鄉種田沒活路,想在京裡謀個差事,不知狀元公能不能幫個忙,就是給狀元公做長随就極好。”
張原心道:“怎麼就纏上我了,這客氏姐弟來曆可疑,我豈能留在身邊。”含笑道:“客嬷嬷,在下是住在内兄家中,實在是不大方便,令弟英氣勃勃,形貌不凡,豈能屈為下人。〖〗”
那客光先一直躬着身低着頭,聽張原贊他,擡眼瞥了張原一眼,随即又低下頭去。
客印月道:“狀元公不是很快就要搬出妻兄家了嗎,小婦人聽說鄭國舅送了一座四合院給狀元公。”大大方方的美眸凝視着張原。
張原心道:“客印月說這話似有試探之意啊。”搖頭笑道:“這事竟然傳到客嬷嬷耳邊了嗎,真是人言可畏啊,在下豈敢生受鄭國舅的厚賜,已婉拒。”
客印月“噢”的一聲,又道:“那待狀元公居家安定下來,再幫小婦人這兄弟謀個差事吧,免得他整日遊蕩無所事事,小婦人在京城雖然已有十餘年,但都是待在宮中,不認得什麼外官,今見狀元公謙和可親,小婦人才敢這麼冒昧相求,狀元公切莫怪責。”
張原看着這個颀碩妖娆的婦人,心道:“你現在還隻是一個遭冷落的皇長孫的乳娘,不是天啟帝的奉聖夫人,讓我新科狀元給你弟弟找差事,的确很鬥膽很冒昧,你哪來的底氣?”口裡卻是語氣溫和道:“我有幾位同年,過幾個月就要出京赴任,我可以把令弟薦給其中的一位,跟着去某地州衙或者縣衙當差,客嬷嬷以為如何?”
不出張原所料,客印月道:“多謝狀元公,隻是小婦人這個弟弟膽小木讷,除了有幾斤力氣别無長處,而且小婦人也不想他離京,還要他幫着照看一下我兒國興呢,小婦人現在也隻有他們這兩個親人,不想遠離。〖〗”
張原看着客印月那個大餅臉的兒子,問:“令郎幾歲了?”
客印月道:“新年十一歲,愚木得緊,禮節全無。”語氣裡并無慈愛之意,似乎還有些厭嫌——張原看着這個侯國興,說道:“十一歲,身量倒是長大。”對客印月道:“既然不願離京,那就等我在翰林院安定下來之後,看看能否為令弟在翰林院謀個執事。”心想:“跟在我身邊肯定是不行的,放在翰林院打雜倒是可以,也讓我看看你們姐弟到底是什麼人。〖〗”
客印月忙道:“多謝多謝,多謝狀元公。”扭着細圓的腰肢向張原萬福。
張原拱拱手道:“那我先回去了,請客嬷嬷轉告鐘公公,多謝他的好酒。”帶了來福、汪大錘二人出來,沿前海東岸緩緩而行,觀賞前海景色,一面思索客印月的身份隐秘和太子朱常洛的處境——斜陽映照,前海碧波蕩漾,岸邊綠樹成蔭,北京内城就數這裡景緻最佳,張原上次來這裡是一片冰封景象,現在則是春光骀蕩,碧水映天,完全是兩個世界——汪大錘“嗬嗬”笑道:“少爺,那高挑個子的女人就是皇帝孫子的奶娘嗎,啧啧。”沒說出口話的話是:“啧啧,那兩個大奶肯定奶水足,還不把皇帝那個孫子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