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李府很遠,謝映登的心情依舊沒從失落中恢複過來。作為師兄的李旭根本不了解他的心思,他之所以鼓動對方戰勝突厥後領兵南下,并不單純是為了江南謝家。瓦崗寨已經被李密弄得搖搖欲墜,用不了多久便會灰飛煙滅。那已經不是當初的瓦崗,弟兄們沒必要為李密一個人的野心與愚蠢殉葬。所以謝映登必須在天下大勢定下來之前,為自己的好兄弟們找到一條出路。
天下諸侯雖多,但此刻有實力達成大夥平生志願,又能讓大夥敬重的,也隻剩下李旭和李淵兩個人。并且,前者明顯比後者更對大夥的脾氣。特别是對徐茂公、秦叔寶、程咬金等出身并不見得高貴的豪傑而言,選擇一個與自己背景相同的英雄去追随,遠比選擇世代簪纓的李淵出頭的機會大。
可惜,大将軍在外邊威名赫赫,實際上卻是個扶不起來的!回頭又看了眼隐于夜色中的李宅,謝映登在心中腹诽。塞上天薄,半弦彎月将皎潔的光灑滿人間,照得遠山和近樹清晰可見。隻是那如水月華卻有些冷,透過人的衣服,一直涼到肚子裡。
這樣夜色中趕路,自然犯不着舉火把。走了一會兒,侍衛們便将自覺地手中的大部分燈籠熄滅了。一行人誰也不出聲,跟在領路的兩個表明身份的燈球後慢慢向軍堡附近急行。堡南是軍營,堡北***通明處,正是河東李家專門為招待各路豪傑而搭建的英雄樓。
不知不覺間,謝映登的馬頭便向堡北捭了過去。兩名替他領路的博陵親衛十分盡職,問都沒問,也将燈球挑向了堡北。反是謝映登從瓦崗黎陽軍帶來的親兵們有些困惑,稍稍楞了楞,旋即默默地跟了上去。
大戰在即,各營将士都在養精蓄銳,因此軍堡外很少有行人。間或一兩隊巡夜的士卒匆匆走過,看見親兵手中的燈球,主動避開了道路。轉眼間,謝映登已經到了堡北土丘下,正猶豫着是否繼續上坡,耳畔聽到一陣嘈雜聲,有夥喝得醉熏熏的豪傑吵鬧着從他身邊沖了過去。
“去什麼英雄樓,難道不喝他李家一碗酒,老子便算不得英雄了!”一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漢子旁若無人地叫嚷。
“話不能這麼說。兩李聯手,天下十分勢力已經占了七分。咱們又不想讓兒孫們也做山大王,不借機鋪條門路又待何時!”回答的人話裡帶着酒意,條理卻非常清晰。
是劉季真麾下的馬賊和韓建纮等綠林豪傑們。謝映登眼神好,雖然白天隻是匆匆一面,從幾人的背影上依然認清了對方的身份。韓建纮與時德睿打得什麼主意,在來時的路上他已經探聽得七七八八。但令人奇怪的是劉季真等人麾下的草莽們,這些家夥可是天不收地不管慣了,居然現在也想到了立從龍之功?
看來天下聰明人不止一個!想到這兒,謝映登不僅失笑。趁着中原時局還不完全明朗,選擇一方有前途的勢力投靠,是筆能惠及子孫的好買賣。一旦投靠對了人,便是開國功臣,即便日後不能封茅劽土,鄉侯縣侯之爵也是跑不了的,比起提着腦袋打家劫舍,豈不舒服萬倍?
“隻是不曉得開此樓之人,當不當得起英雄二字?”又一句醉話順着風傳來,半字不落地鑽入謝映登的耳朵。聽得出來,馬賊和綠林豪傑們還在猶豫,不能确定自己是否選擇對了投靠方向。
“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麼?裡邊的人若成不得氣候,咱們打馬便走就是。又何必這麼早做決定!”說話的人是韓建纮,看樣子,白天時李建成并沒給他留下絕對的好印象。
憑心而論,白天第一次見面,謝映登對李建成的印象也是很平常。此子出手很大方,待人也很熱情,坦誠,并沒刻意擺什麼唐王府世子的架子。但其于舉手投足中所流露出來的優越感,依舊令人想敬而遠之。一個唐王府世子尚如此傲慢,那已經在長安另立新君的唐王李淵,恐怕更是高不可攀了。那邊已經名将如雲,從各地投靠去的大儒名士更是車載鬥量,如果瓦崗弟兄們沒一點兒見面禮就過去.......?
仿佛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猶豫,謝映登胯下的白馬也喘息着放慢了腳步。轉眼間,豪傑們已經和他拉開了一段距離,但議論的聲音,依舊順着夜風不斷地向他耳朵裡邊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