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铉沐浴更衣,換上一件白色武士服,這種武士服由絲麻混織,非常輕柔合身,腰束革帶,頭戴紗帽,更顯得他器宇軒昂,儀表不凡。
張铉在兩名侍衛的帶領下,向王府内宅方向走去。
内堂上,有人已經鑒定了人頭,正是楊玄感的首級,不是假冒,這便讓燕王楊倓更有興趣了,昨天宇文述從上洛郡派人送來戰報,說已經殺死了楊玄感,割下其首級,并繳獲了他的兵器和戰馬。
這就奇怪了,明明楊玄感的首級在自己這裡,宇文述為何說他也割下首級?楊倓嘴角露出會心的笑意,難道宇文述弄了一個假首級來欺瞞皇祖父嗎?
這倒是一個打宇文述臉的機會,楊倓很想看一看宇文述在皇祖父面前被揭穿弄虛作假後的表情。
這時,一名侍衛在堂下禀報:“啟禀殿下,張铉已帶到。”
楊倓已經知道張铉的名字,也了解到他是河内郡的一名還俗僧人,在寺院内學過武藝,但這些并不能證明他來曆清白,尤其現在各方勢力蠢蠢欲動,難保他不是關隴貴族派來的人。
楊倓雖然隻有十三歲,但少年老成,尤其作為皇長孫,目睹太多的權力鬥争,他更是具有同齡人沒有睿智以及皇族宗室特有的政治敏感。
所以他雖然對張铉很有興趣,但也對他保持一份警惕。
“帶他上來!”
不多時,張铉被侍衛帶了上來,剛才有禮官稍微指點他一下,他沒有官職在身,見燕王不用行大禮,不過一般民衆畏懼權勢,往往都會磕頭倒拜。
張铉躬身施禮,“小民張铉參見燕王殿下!”
楊倓上下打量他一眼,好奇地問道:“你把楊玄感首級交給官府,雖然不能官升三級,但也能領五千兩賞金,可你把首級給了我,可能什麼都得不到,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張铉心中早有說辭,他不慌不忙道:“回禀殿下,五千兩黃金會引來多少人窺視,刺殺楊玄感又會引來多少人仇恨,小民就算真領到五千兩黃金,恐怕從此就得踏上逃亡之路,終身不得安甯,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若能得到殿下的庇護,小民甯可不要五千兩黃金。”
楊倓點點頭笑道:“你倒是很聰明,不過呢?能不能收留你不是我能決定之事,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獵到楊玄感的人頭?”
張铉指着桌上的七星劍道:“就從那柄劍說起!”
他毫不隐瞞,就從在城門聽到楊倓的感慨說起,然後開始謀算楊玄感,然後買刀打探消息,去楊氏武館潛伏、遇到玄武火鳳,一直說到楊家莊驚魂以及去上洛郡找楊玄感,他毫不隐瞞,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楊倓雖然一言不發,但他畢竟是少年,眼中有一種掩飾不住的驚歎,待張铉說完,楊倓依舊沉浸在驚心動魄的回味之中,良久,他輕輕歎了口氣道:“好吧!你先下去休息,讓我考慮一下。”
張铉并不指望楊倓立刻就重用自己,他行一禮,轉身退了下去,這時,旁邊侍衛提醒楊倓,“殿下,調查一下便知真僞。”
楊倓低頭不語,張铉說得驚心動魄,令他覺得不可思議,但細細再想,卻又合情合理,如果真是這樣,此人就是一個厲害人物了。
他想了想,便對心腹侍衛低聲道:“你去兵器鋪和武館詳細調查一下,然後回來禀報我。”
“遵令!”
侍衛快步去了,楊倓又沉思片刻,便起身喝令道:“備車,本王要進宮!”
.........
大業宮麒麟殿,這裡是大隋天子楊廣的禦書房所在地,楊廣雖然年過不惑,但尚不到五十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但他渾身上下都透着一種難以言述的疲憊之感。
十年前他剛剛即位,意氣風發,開科舉、遷東都、鑿運河,開疆拓土,企圖開創不世之偉業。
但大隋王朝從來就不是鐵闆一塊,幾百年南北分裂造成的隔閡和創傷,幾百年胡人入主中原留下的後遺症,幾百年門閥世家制度的根深蒂固,又豈能在十幾年二十年的時間内徹底消泯、徹底融合?
如果說之前開國皇帝楊堅還能以他巨大的威望壓制住各派勢力的不滿,壓制住所有的矛盾,那麼當楊堅死後,大隋王朝被壓制的各種矛盾便驟然迸發出來。
這些年楊廣就像一個補鍋匠,各大勢力的挑戰令他疲于應對,他屢遭挫折,疲憊不堪,最初即位時的意氣風發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楊玄感的造反更是給楊廣迎頭一棒,令他暴跳如雷,卻又深深恐懼。
盡管楊玄感造反已經平息,但朝野動蕩,朝綱紊亂,各大勢力開始蠢蠢欲動,這一切都是楊玄感造反帶來的後遺症,它嚴重破壞了楊廣的各種計劃,使原本微妙平衡的局勢失衡,天下時局開始有失控的趨勢。
楊廣從未把農民起義放在心上,他更擔心由地方豪強控制的各地鷹揚府受楊玄感造反的影響,趁機割據自立,他必須要趕在局勢失控前盡最大可能削弱各地鷹揚府的力量。
就在幾天前他再次下旨,準備第三次征讨高句麗,命各地鷹揚府軍隊趕赴涿郡集結,違令者斬,同時令滿朝文武再商議征伐高句麗之事,
但幾天過去了,居然沒有一個人上書征伐的建議。
楊廣此時的内心憋着滔天的怒火,恰好此時,宇文述最後剿滅楊玄感歸來,正向他彙報剿滅楊玄感的經過。
“啟禀陛下,楊玄感藏身在一座極難發現的山谷内,若不是洛南縣官府抓住了他的逃兵,我們也難以知曉他的藏身之地.....”
“這些朕不想知道,朕隻關心楊玄感被殺死沒有?”楊廣不耐煩地打斷了宇文述的話。
宇文述慌忙道:“啟禀陛下,楊玄感已被老臣親手斬殺,繳獲了他的戰馬和兵器。”
“在哪裡?朕要親眼看一看。”
“就在殿外!”
楊廣站起身,快步向大殿外走去,宇文述也慌忙跟着走出大殿。
麒麟殿前的台階下擺放着一張桌案,桌案上是一隻朱漆木匣,此時木匣已被侍衛打開,裡面擺放着一顆皿肉模糊的人頭,旁邊有侍衛牽着楊玄感的戰馬,拿着他的馬槊。
楊廣慢慢走到桌案前,仔細打量這顆人頭,依稀有幾分楊玄感的模樣,隻是滿臉皿痂,不太看得清楚。
楊廣眉頭不由一皺,回頭問道:“為什麼不清理幹淨?”
“回禀陛下,微臣心急禀報,沒有來得及清理,微臣這就去清理。”
“算了!”
楊廣擺了擺手,他認出了楊玄感的戰馬和兵器,應該不會是假,宇文述也長長松了口氣,終于過了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