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安德魯•萊斯利和羅佩妮•葛蘭兩位子爵離開的時候,南境這片土地上延續了七百年之久的封建貴族體系正式宣告結束了。
如果說碎石嶺和磐石要塞的炮火摧毀了貴族體系的實體,那麼三十三份自願接受改制的契約文件以及一份帶有南境所有貴族簽名的聯合聲明文件便是摧毀了這個體系的靈魂。
高文手中拿着那份仿佛仍然帶有油墨清香的《改制聯合聲明》,在聲明的簽名頁上,包括安德魯子爵和羅佩妮女子爵在内的三十三個名字仿佛代表着一個時代的終結,他仔仔細細地把每一個名字印在腦海中,随後從書桌上拿過蘸水筆,在文件末尾寫下高文•塞西爾的名字。
他知道,舊時代并沒有真正結束——在磐石要塞北方,在南境群山屏障之外,安蘇仍然是個依靠舊貴族體制來運行的古老王國,蒙昧黑暗仍然籠罩在每一個人頭上,而即便是在南境,在塞西爾公國内部,舊時代殘留的陰影和影響力也仍舊會盤踞很長一段時間,将其徹底清除仍然是一項任重道遠的事業。
但有了今日簽署的這些文件,這項事業将進展的更加順利。
“這部分簽名文件用于公開,”高文将面前的文件推給書桌對面的赫蒂,“除印發全境之外,再找石匠雕刻成紀念碑,樹在城裡顯眼的地方。接下來要不遺餘力地宣傳南境改制的事情,識字率高的地方用報紙,識字率不高的地方也要想辦法推動‘酒館輿論’,在豐收之月結束前,南境每個人都要知道這個消息。”
“這樣一來,各處二級政務廳開展工作應當會容易多了,”赫蒂露出一絲微笑,她顯然很開心,“招募學者不會再有阻礙,而那些猶豫觀望的商人應該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即便如此,我敢肯定還是會有人抵觸新規,”高文說道,“但公理和法度在我們這邊,所有抵制新規的行為都可加以嚴懲,尤其是那些流亡騎士——給他們一個最後的投降期限,超過投降期限就以謀逆叛國論處,這一次,他們已經不能再用‘忠于舊主’作為擋箭牌了,我們對他們的處決将是完全合法的,而且将得到所有人民的支持。”
搞明白這個時代的人的三觀,搞明白治下民衆的思維方式,然後以符合時代背景和民衆三觀的方式推進自己的事業,并在這個過程中逐漸改造這個時代,這就是高文在打下南境之後選擇的治理路線——治天下和打天下是不一樣的,後者往往隻需要強大的武力就可以,而前者……必須要動些腦子。
新建立的印刷工廠晝夜開工,嶄新的大型工業印刷機剛下生産線便被送到印刷廠的車間内,随後在一片機械轟鳴聲中以驚人的速度不斷将一張張白紙變成承載着信息的報刊和書籍,在最新一期的塞西爾周報上,南境貴族們集體簽署文件的曆史性一幕作為版首,占據了整整一版的份額,那大幅的黑白畫像是報紙誕生以來第一次刊載的“照片”,在這黑白畫像的頂端,最大号的加粗字體向人們宣告着這一幕的意義:
“公國締約,南境所有舊領主宣誓擁護塞西爾法律——讓我們為偉大秩序歡呼。”
新一期的報紙走下印刷機,在印刷工人手中整理,打包,随後被送往分發中心,再随着信使車隊被送往坦桑,送往康德,送往葛蘭,送往霍斯曼,送往南境每一個角落。
在識字率較高的塞西爾主城和幾個衛星鎮,報紙的宣傳效果是最佳的,但在識字率不高的地方,也照樣有人可以閱讀報紙上的内容,并把這些消息告訴身邊的每一個人。
清晨的陽光灑在卡洛爾城陳舊破亂的街道上,陽光帶來的熱量驅散着牆角雜草葉片上凝結的水珠,懸挂着塞西爾标記的馬車駛過城鎮内唯一的石闆路,馬車上懸挂的鈴铛灑下一串叮叮當當聲,将城鎮中的居民從沉睡中喚醒。
鐵匠走進了工坊,呵斥着在照看熔爐時打瞌睡的學徒,石匠拿起了自己的工具,準備前往新建立的政務廳中詢問自己能做的活計,女人們罵罵咧咧地把睡懶覺的孩子和丈夫趕出房間,開始收拾那臭烘烘的髒亂床鋪,男人和半大的孩子們則啃着幹糧,帶着幹活的家什走到街上,準備去田裡做工,或者去城鎮廣場上“碰運氣”。
曾經被塞西爾人用巨炮轟塌的一段城牆仍然凄涼地癱在鎮子南邊的空地上,一隊打着哈欠的民夫正在工頭的監督下清理着破碎的石塊和木頭,偶爾從廢墟旁經過的人會帶着敬畏甚至恐懼的神色飛快地掃過殘存的城牆,仿佛當日那石破天驚的爆炸仍然盤踞在他們心頭。
一隊塞西爾士兵列着整齊的隊伍從大街上走過,雖然他們并不像一般的貴族私兵那樣會随時騷擾路旁的人,但路旁的平民仍然會本能而敬畏地低下頭,向着一旁退讓——卡洛爾人已經适應了這些士兵,自從戰争爆發以來,有大量的塞西爾人從這座城鎮經過,他們從這裡前往北方的戰場,又在大獲全勝之後從這裡返回南方;他們在鎮子裡建立了政務廳,并把舊領主的城堡變成兵營和辦公的地方,随後推行着新的法律;他們是“外來人”,但他們已經成為這座鎮子的統治者,而生活在這座鎮子上的人……沒有什麼感覺地接受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