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薄霧漸起。
時節還未到霧月,然而提豐DìDū奧爾德南向來是一座多雨多霧的城市,随着霜天座漸漸向着天穹的最高點移動,薄霧已經開始愈發頻繁地造訪這座“年輕”的都城,尤其是在一場寒涼的秋雨之後,霧氣便如約而至了。
秋雨總是連綿,雨停之後也仍然時不時有稀稀落落的雨點從天空墜落,冰涼的雨和朦胧的霧氣之間,奧爾德南莊嚴的黑色塔樓與鱗次栉比的尖頂們在大道兩旁沉默地伫立着,黑發的女法師瑪麗裹着她那身略顯陳舊的黑色法師袍,低着頭快步從街頭走過。
微風護盾阻隔了深秋的寒氣和天空墜落的雨滴,然而這霧中的景色仍然帶給人源自心底的寒意,瑪麗下意識地緊了緊自己的長袍,然後腦海裡便浮現出導師丹尼爾的怒容來如果導師看見自己這樣縮着脖子在街上走,恐怕又會發火的。
她搖了搖頭,把這些無端的聯想甩到一旁,随後擡起頭看向前方。
這是深秋的街頭,在鄉下,這個時節的街道上是不可能看到什麼人的,然而在瑪麗的視野中,卻有不止一波人影在薄霧朦胧中行走着。
那些人影穿着略顯單薄的舊麻布衣,頭上戴着氈帽或髒兮兮的包頭巾,他們大多是神色麻木的男人,也有一些臉上帶着困倦的兒童和婦人,他們大多統一朝一個方向前進着,步履沉重,面無表情地走動在這清晨的霧氣中,這些行走在街頭的人竟好像從薄霧裡走出來的鬼魂般怪異。
瑪麗知道,這些是去工廠裡上工的工人紡織廠,印刷廠,符文鑄造廠,還有燃石酸化工廠工廠是從去年冬天開始多起來的,而這些工人也是從去年冬天開始多起來的。
工廠帶來了繁榮,讓整個城市以令人驚愕的速度運轉着,也讓那些一度失去權利和财富的小貴族們重新回到了奢靡的酒宴和舞會中,作為大魔法師的學徒,也作為帝國工造協會中名聲漸起的新秀,瑪麗有幸參與過那些大人物的聚會,她多少知道工廠主們是如何迅速積累财富的,那些财富源自于機器驚人的生産效率以及皇帝陛下及時推行的市場法案,更源自于這些行屍走肉般的……人。
但那些工廠主們并不在意這些。
瑪麗知道,她知道自己的導師是如何在幕後推動着這一切,也大緻知道這奇迹般的工廠熱潮背後有着怎樣的一個計劃,而作為這一切的知情者,作為導師推行計劃的主要助手,年輕的女法師在這寒冷的街頭再次緊了緊自己的長袍,匆匆從那些神情麻木的“新市民”之間走過。
穿過帕梅爾大街,穿過法師區邊緣的幾座塔樓,就是導師和包括自己在内的幾個學徒居住的地方:一座位于上層富人區的華貴府邸。
這座擁有三層主體、兩座塔樓、兩個花園,擁有完備的馬廄和仆役房的府邸是皇家法師協會的會長贈與導師的。
守門的是一名熟識的男學徒,這個臉上有些雀斑的年輕人在看到瑪麗之後臉上帶着些許古怪的神色,在瑪麗出聲詢問之前,這個年輕學徒就主動說道:“導師在‘地窖’,他讓你回來之後就立即過去。”
地窖……
瑪麗的心中突然緊張了一下,但她迅速撫平了臉上所有的表情變化,并微微點頭:“我知道了。”
她穿過府邸的庭院,走入主屋,走下樓梯,來到了地窖的入口,在這個一向禁止普通學徒和仆役靠近的地方,瑪麗看到有兩個眼神空洞的傀儡奴仆正在門口守候着。
年輕的女法師咽了口口水,她不斷提醒自己導師最近一段時間愈發明顯的親切與和藹變化,随後推開了地窖的門。
在這個已經被導師改造成隐秘實驗室的地下空間中,由魔網驅動的魔晶石燈令整個房間燈火通明,瑪麗很快便在房間一角看到了黑袍的老法師丹尼爾,而在丹尼爾身後,她看到了一把造型奇特的……椅子。
那是一件明顯的魔法造物,它安置在一個刻滿符文的底座上,座椅側面還可以看到有微光流動,一些怪異的金屬點分布在椅子的靠背内側,那靠背本身又好像是用某種魔法皮革包裹的看到這把椅子的一瞬間,瑪麗就聯想到了某些恐怖故事裡描繪的獻祭裝置。
丹尼爾擡起眼皮,黃褐色的眼珠盯着站在門口略有些手足無措的女學徒:“過來,主人要見你。”
瑪麗深吸一口涼氣。
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挪動腳步來到那把椅子上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樣笨拙地按照導師交待的方法用皮帶和扣鎖固定了自己的位置,她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這一天終于來了,她要被自己的導師獻祭給那個可怕的“主人”了……
她知道導師背後有一個“主人”存在,她當然知道,導師那些突然出現的知識以及可怕的計劃都是“主人”安排的,那些知識中的零星碎片便推動了整個提豐的魔導技術發展,而那個可怕計劃的第一步就改變了奧爾德南貴族們的勢力平衡,除此之外還有代數,立體幾何,微積分,符文邏輯學……那些知識令人敬畏,但更能令人意識到導師身後的“主人”有着怎樣的本質。
據說隻有不可名狀的異域邪神才會以這種慷慨的方式賜予“知識”,而這些“知識”都是需要代價的。
“坐好,一會不管看見什麼,都敞開心靈去接受,不要有任何抵抗否則吃苦的隻能是你自己。”丹尼爾用力按了按瑪麗略有些發抖的肩膀,語氣嚴肅又冰冷地說着。
瑪麗想着,自己可能就是這個“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