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色流光如潮水般退去,金碧輝煌的圓形大廳内,一位位大主教的身影消失在空氣中。
參加完最高主教團會議的丹尼爾也站起身,對仍然留在原地沒有離去的賽琳娜·格爾分微微彎腰緻意:“那麼,我先去檢查泛意識穩定屏障的情況,賽琳娜大主教。”
“辛苦你了,丹尼爾大主教,”賽琳娜微微點頭,“你的安全團隊現在對我們而言非常重要。”
流光一閃之後,丹尼爾也離開了大廳,偌大的室内空間裡,隻留下了安靜站立的賽琳娜·格爾分,以及一團漂浮在圓桌上空、混雜着深紫底色和銀白光點、周圍輪廓漲縮不定的星光聚合體。
在良久的沉默之後,那星光聚合體中才突然傳來一陣悠長的歎息:“賽琳娜,今天的局面讓我想到了七百年前。”
“局面确實很糟,教皇冕下,”賽琳娜輕聲說道,“甚至……比七百年前更糟。”
“德魯伊們已經失敗,深海的子民們已經在深海迷失,我們堅守的這條道路,似乎也在面臨絕境,”教皇梅高爾三世的聲音靜靜響起,“或許最終我們将不得不徹底放棄整個心靈網絡,甚至因此付出成百上千的同胞性命……但比起這些損失,最令我遺憾的,是我們這七百年的努力似乎……”
“教皇冕下,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賽琳娜突然打斷了梅高爾三世,“我們還沒有到必須做出抉擇的時候,一号沙箱裡的東西……至少現在還被我們嚴密地關押着。”
“但它已經在有意識地嘗試逃脫,它已經意識到牢籠的邊界在什麼地方,接下來,它便會不惜一切地尋求突破邊界。如果它脫離一号沙箱,它就能進入心靈網絡,而借助心靈網絡,它就能通過那些生活在現實世界的同胞們,君臨現實,到那時候,恐怕我們就真的要把它稱作‘祂’了。”
賽琳娜沉默不語,心中卻回憶起了在幻影小鎮的經曆,回憶起了那個險些随着探索小隊一同返回夢境之城的“額外之人”。
盡管幻影小鎮隻是“溢出投影”,并非一号沙箱的本體,但在污染已經逐漸擴散的當下,投影中的事物想要進入心靈網絡,本身便是一号沙箱裡的“東西”在突破囚籠的嘗試之一。
她忍不住有些用力地握起拳,忍不住想起了七百年前那段最黑暗絕望的日子。
源自神明的污染奪走了成千上萬的心智,最堅定的神官和信徒也在一夜之間陷入狂亂,曾經深深崇敬的“主”變成了不可名狀的怪物,栖身的教會四分五裂,同胞們在狂亂中迷失堕落……
保持清醒的人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才重建秩序,殘存下來的同胞們用了數百年才一步步恢複元氣,隻因為那一點渺茫的,甚至近乎于自我欺騙的希望,這些遊走在理智和瘋狂邊界的幸存者偏執地制定了計劃,偏執地走到今天。
然後,所有的道路在短短兩三年裡便紛紛斷絕,七百年的堅持和那微弱渺茫的希望最終都被證明隻不過是凡人盲目自大的妄想而已。
一切努力,都隻是在替神明鋪路罷了。
但……“努力生存”這件事本身真的隻是妄想麼?
賽琳娜擡起頭,看着半空中那團緩緩蠕動的星光聚合體,平靜地說道:“或許我們的路走錯了,但這并不意味着正确的道路就不存在,歸根結底,我們也隻嘗試了三條道路而已。”
梅高爾三世的聲音傳來:“你說的話……讓我想起了弗蘭肯在與僞神之軀融合前對我發來的最後一句訊息。”
“大教長閣下麼……”賽琳娜眨了眨眼,“他說了什麼?”
“他說‘道路有很多條,我去試試其中之一,如果不對,你們也不要放棄’,”梅高爾三世的聲音平靜淡然,但賽琳娜卻從中聽出了一絲感懷,“現在想想,他可能那個時候就隐約察覺了我們的三條道路都暗藏隐患,隻是他已經來不及做出提醒,我們也難以再嘗試其他方向了。”
“德魯伊們嘗試制造有人性的‘受控之神’,我們嘗試從靈魂深處斬斷鎖鍊,海的子民嘗試元素升格之道,和風暴之主的殘骸融為一體……”賽琳娜一條一條述說着,“現在看來,我們在最初商議這三條道路的時候,可能确實過于自大了。”
梅高爾三世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不管怎樣,既然斬斷鎖鍊這條路是我們選擇并開啟的,那我們就必須面對它的一切,包括做好埋葬這條道路的準備,這是……開拓者的責任。”
“是,如您所言。”
“休息吧,我要好好想想教團的未來了。”
賽琳娜低下頭,在她的感知中,梅高爾三世的意識漸漸遠離了此地。
她保持這個姿勢過了很久,直到數分鐘後,她的聲音才在空無一人的議事廳中輕輕響起:“……開拓者麼……”
……
會議結束之後,赫蒂沒和什麼人交流,獨自回到了自己位于政務廳的辦公室内。
整個政務廳三樓都很安靜,在周十這個休息日裡,大多數不緊急的事務都會留到下周處理,大執政官的辦公室中,也會難得地清靜下來。
暖風裝置發出輕微的嗡嗡聲,溫暖的氣流從房間角落的通風管中吹拂出來,屋頂上的魔晶石燈已經點亮,明亮的光輝驅散了窗外黃昏時刻的晦暗,視線透過寬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廣場對面的街道兩旁已經亮起點點燈光,享受完休息日清閑時光的市民們正在燈光下返回家中,或前往街頭巷尾的酒館、咖啡館、棋牌室小聚。
看着那些來來往往的市民,看着這座在人造燈火中遠離了黑暗的帝都,赫蒂心中卻突然想到了之前會議時聽到的那句話——
不是神明創造了人類,是人類創造了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