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次大範圍的降雪。
飄飄揚揚的雪花從黑暗山脈一直綿延到磐石要塞北方,将近三分之一的南境土地被這場冬日初雪染成了一片素白,而越過磐石要塞向北,在廣袤的安蘇大地上,東部少數區域和整個北境也同樣迎來了浩大的降雪——一場雪仿佛是在一夜間改換了整個天地,活躍的人類社會在寒冬中迅速蟄伏下來,聖靈平原陷入一片寂靜,東部戰線的軍隊轉入對峙,西境的邊境貿易宣告暫停,而北方的大公——已經來到最靠近磐石要塞的貴族領上。
龐貝伯爵的家族城堡内,壁爐中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燒,名貴的金橡木被當做木柴,在火焰中散發着令人心神甯靜的清香,壁爐明亮的火光照亮了鋪設着金紅色地毯的會客廳,在會客廳裡那些金銀打制的器皿和燈架上投下閃爍且搖曳的光影,光影搖曳之間,龐貝伯爵圓圓的胖臉上正堆砌着谄媚和略帶着一絲緊張的笑容。
這位平原邊陲的大貴族向前傾着身子:“您的到來真是讓我安心多了——自從南邊那座要塞易主之後,我就沒有睡過一天安穩覺,那些塞西爾人在要塞上建造了一大堆魔法裝置,我這可憐的城堡真不知道哪天晚上就會塌掉……”
維多利亞•維爾德女公爵穿着一件雪白中帶着淺藍色花紋的長裙,銀白色的發絲在腦後高高挽起,又有兩縷在耳旁垂下,發絲中編織的金色絲線在壁爐的火光中閃閃發亮,她看了眼前的龐貝伯爵一眼:“據我所知,自磐石要塞易主之後,塞西爾公爵并沒有向外擴張,也沒有進攻過你的領地。”
“……這倒确實如此,”龐貝伯爵擦了擦額頭——他并沒有出汗,但在素有“北方女王”之稱的維爾德女公爵面前,沒有人會不感到緊張,這位女公爵是王國最強大的實地貴族,又有着嚴厲冷酷的風評,更重要的是現在她還控制了白銀堡,而龐貝伯爵則不但失去了磐石要塞這片名義上的封地,還在支援磐石要塞的過程中失去了大量家族騎士和士兵,這讓他在小心維護和南境關系的同時又要盡可能争取王都的援助,此刻說話自然小心翼翼,“塞西爾人的軍隊并沒有踏出磐石要塞一步,但他們一直在要塞的北城牆上增築工事,這很令人不安。”
“看樣子那位開國英雄并不希望我們去‘打擾’他……”在維多利亞身旁,穿着一身白色女牧師長袍,氣質沉穩恬靜的維羅妮卡突然打破沉默輕聲說道。
維多利亞微微點頭,并看着龐貝伯爵:“除了修築工事之外,塞西爾人還在做什麼?”
胖乎乎的伯爵先生想了想:“他們拆掉了磐石要塞的南城牆——或者說炸掉了它,然後沒有修——在要塞南邊建起了一座‘磐石城’,他們禁止人們越過磐石城,但磐石城本身是對商人和使節開放的。”
“把磐石要塞改造成了一座兼具貿易功能的要塞城市麼……”維多利亞沉吟着,“這麼說,你去過磐石城?”
“我……我領地事務繁忙,沒能親自去,”龐貝伯爵再次擦了擦光溜溜的額頭,沒好意思說出“沒敢去”幾個字,“但我一直在關注那裡,并派去過使者。磐石城裡到處都是塞西爾人建造的魔法裝置,還有一個很巨大的市場,他們打開了戈爾貢河的閘門,允許聖靈平原的商船在市場區旁邊的碼頭停靠,那個市場吸引了非常多的商人——您知道,商人隻要看見錢,基本上是不要命的……”
維多利亞沒有回應,隻是淡淡地看了眼前的龐貝伯爵一眼。
這也是個曾有赫赫戰功的大騎士的後裔,然而在平和的聖靈平原養尊處優了這麼多代,勇武和果敢的精神早已在這份皿脈中消失殆盡了——不過作為這片土地的擁有者,這位伯爵先生至少做了點分内的事,盡可能地了解了磐石要塞的情況。
城堡外的風雪聲已經漸漸停歇了。
維多利亞女公爵站起身,侍立在旁的黑發女仆瑪姬立刻上前為她整理着略微起了一些褶皺的衣裙,這位北方統治者看着同樣站起身的龐貝伯爵,淡淡地說道:“盡你所能地統計一下南境過去一年内對聖靈平原的貿易情況,統計一下有多少商人和他們聯系,統計一下他們派出來的商人,另外還有磐石要塞易主之後,他們主要采購的商品。”
龐貝伯爵那張圓圓的臉上這次是真的滲出了一絲汗水:“這……好的,我會盡己所能……”
要從那些亂七八糟堆積如山的紙堆裡統計出幾個靠譜的數字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而且很多走小路的商人或者賄賂士兵的商人根本就不會出現在收稅官的名單上,作為這片土地的統治者,龐貝伯爵甚至說不清楚自己的領地上每個月大概有多少商人出入——可是既然女公爵已經下了命令,他就必須盡量完成。
看來,今天晚上要是個不眠之夜了。
看着龐貝伯爵那為難的神色,維多利亞心中再次歎了口氣。
統計數字,登記人員,規範法律……在七年前的一次白銀堡會議上,東境公爵就曾提出過這些概念,他在提豐人身上學到了這些東西,并曾經努力想要讓安蘇人也學會它們,然而如今七年過去了,東境已經成一股叛軍,塞拉斯•羅倫大公在白銀堡提出的要求卻還沒普及到聖靈平原的南部……
塞拉斯•羅倫……你是看不到希望了麼?
維羅利亞•維爾德離開了城堡内廷,穿過那斑駁古老的外牆回廊之後,她來到了龐貝城堡最頂層的露台上。
風雪已停,然而夜空中仍時不時有雪花飄落,那是塔樓和屋頂上積蓄的雪花在夜風中灑落下來,這些雪花飄飄揚揚地環繞着露台,自動避開了維多利亞女公爵身邊十餘米的範圍,宛若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