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飛濺的雨花将聯邦廣場籠罩在一片煙雨朦胧的波紋當中。
即便置身于廣場下方的戰争博物館,英靈大殿之内,亦能聽到四面八方傳來“沙沙沙沙”的雨聲。
這雨聲讓人想到了破土而出的小草,雖然稚嫩,卻不可阻擋。
圍繞着整座戰争博物館的黑曜石高牆上,用暗金色的的油墨,镌刻着數千萬英靈的名字。
李耀在高牆的末尾,剛剛镌刻上去,空氣中還殘留着陣陣油墨香氣的地方,找到了那個名字,也找到了正在祭奠英靈,并且向信息庫中錄入資料的一家三口。
一個面容清瘦,穿着樸素,帶着幾分一絲不苟到近乎古闆味道的女子;另一個同樣平平無奇,略微有些發胖,無時無刻不扶着妻子肩膀的男人。
還有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眼裡閃爍着靈動的光芒,昂着腦袋,鼓着腮幫子在數,從上到下密密麻麻的英靈牆上,一共有多少個名字。
一家三口面前的英靈牆上,非常簡單地刻着八個字:
“聯邦軍少校,赫連烈。”
李耀找到他們時,那名女子正好回頭看到了他,表情并沒有變化,目光卻明顯閃了一下。
盡管雙方事先已經溝通過,李耀還是覺得有些尴尬,幹咳一聲,走上前去。
男人知道他的身份,顯得既手足無措又隐隐有些防備;小男孩并不知道他是誰,眨巴着和赫連烈有幾分相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女人倒是落落大方,和丈夫交待了幾句,又拍了拍兒子的腦袋瓜,就不卑不亢将李耀請到一邊說話。
“您就是沈文茵,沈女士吧?”
李耀道,“令尊赫連烈少校在一個月前星海會戰中的突出貢獻,已經被多方面證實了,他英勇無畏的沖鋒,令聯邦軍的蟲洞炸彈引爆成為可能,成功拖延了至關重要的兩個小時,最終令我們一舉毀滅了帝國方面的星空之門。
“令尊是此戰的關鍵,亦是千千萬萬聯邦軍的典範和驕傲,對于他的戰功評定和軍銜追授,還有烈屬待遇等等,很快會有結果的。
“我和令尊……也算是舊相識,既然得知他還有皿脈傳承下來,于情于理,我都很想親自告訴你這件事。”
沈文茵默默聽到這裡,先深深鞠了一躬,又很認真地打量了李耀一番,聲音有些沙啞道:“謝謝您,李會長,我原本以為你們找不到我的。”
李耀笑了笑:“的确很難找,軍隊裡并沒有令堂的信息,似乎令尊和令堂相處不久就分開了,你又從了母姓,我們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能通知到你。”
“我……原本并不想來。”
沈文茵看着遠處在祭奠親人的犧牲者家屬們,手指下意識撥弄着并不存在的香煙,遲疑了好一陣子,才雙臂環抱,輕聲道,“赫連烈并不是一個好丈夫,更算不上是一個好父親,我恨他,我和我媽都恨他,隻想遠遠逃離他的身邊,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他,即便是,以這種形式。”
“呃……”
李耀飛快眨巴着眼睛。
雖然稍稍有些意外,不過結合過去一個月搜集到“瘋狗”赫連烈在軍隊裡的評價,倒也不算奇怪。
沈文茵目光複雜地盯着李耀:“李會長想知道我家裡的事,關于赫連烈的事?其實也沒什麼特别,無非是一個傷痕累累,孤獨而瘋狂的男人,和一個看多了言情小說,滿腦子天真幻想,認為自己可以‘拯救’這個男人的傻女人之間,司空見慣的故事而已。
“隻不過,故事裡的傻女人往往都能解開曾經受過傷的男人,内心最深處的心結,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但現實世界嘛……”
她笑了笑,摸了摸幹裂的嘴唇,似乎是将并不存在的香煙放到了嘴邊。
李耀沉默片刻,低聲道:“我聽軍隊裡的同僚和心理醫生說過,赫連烈少校似乎被嚴重的心理疾病困擾着,既有戰場綜合征的因素,但也有早期受到強烈刺激的緣故……對不起。”
沈文茵微微一怔,啞然失笑:“李會長,您有什麼必要向我說對不起呢,是他自己心兇太狹隘,一直都鑽在牛角尖裡拔不出來,和别人又有什麼關系?”
李耀道:“話是這麼說,但我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倒也談不上内疚,隻是,以前我好像從沒想過,像赫連烈這樣的人都會組建家庭,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和理想追求,都會這樣……壯烈犧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