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巨大的女性張開雙臂,俯身向他們擁來的時候,那感覺就像是親眼目睹一整座頂天立地的山柱,朝地上無辜的遊客們壓倒過來,實在是沒法讓人不驚起一身冷汗。
若是從遠處遙遙張望,便能清晰地看見這位“黑夜女神”凹凸有緻的身體曲線。雖說看不清具體的五官輪廓,但就以身材而言,用人類的标準評價稱得上窈窕曼妙;
可站在徐向陽等人的角度,隻覺得那是起伏的高聳山巒與廣袤平原,在一整張陸地闆塊上飛速移動。
連綿的山峰時而往谷底深淵滑落,時而卷上高空,像翹起來連接天涯海角的岩壁,時而像洞窟重的鐘乳石那樣倒懸在上,取代天空……
那險峻和巍峨的巨大輪廓往地面投落的陰影,就像是漆黑夜晚的帷幕在天地間緩緩拉攏,當你擡頭仰望注視着這一切的發生時,内心深處的感受隻會剩下震撼。
等徐向陽意識到對方是在走動,以及這尊巨大的“女神”正準備俯下身來抱住他們的時候,似乎無論想要做什麼都來不及了——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女神的速度看上去并不快,但那是相對于個頭不過兩米的正常人而言;
以她的龐然體型,若是動起來後,在人視野中的運動軌迹并沒有變得像是慢鏡頭回放那樣遲緩,就足以說明其速度快到超乎想象。
當他看到女神擡起手臂的時候,實際上他們已經躲不開她的下一個動作了。
但是,班長大人總能提前一步預料到危險的發生。
徐向陽正在發愣的時候,隻覺得肩膀一輕,整個人都飄了起來,像是被一雙隐形的巨手抓住脖子,整個人被拽着往後飛去。
他連忙往旁邊看去,發現林星潔和李青蓮都沒被落下;再扭頭一看,發現班長大人正飛在最前面。
她想要帶着大家立刻離開這個地方。
這當然是正确的選擇,但是……
徐向陽擡起頭仰望着那尊女神,心中微微一動,産生了一個有點奇怪的念頭。
“等一下。清月,我們先在這裡等會兒,看看情況再說。”
“哈?”
前頭的竺清月停止動作,懸浮在半空中的她一臉吃驚地扭過頭來,表情好像是在問“你在說什麼鬼話?”
另外一大一小兩位女性沒有說話,但同樣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徐向陽努力保持心态平靜,一邊整理思路一邊問道:
“你有信心躲開嗎?”
“……不知道。”竺清月老老實實地承認,“但不管怎麼說,還是得試試看吧?總不能等着被壓死。”
“不,我估計不會。”
徐向陽搖搖頭。
“我沒感覺到……有這方面的危險。”
“那就是可能有其它方面的危險?”
班長大人抱起胳膊,神情相當不愉快。
徐向陽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就聽見林星潔在旁邊插嘴。
“你們倆還是别争了。”她說,“反正我們肯定逃不了。”
“為什麼逃……”
竺清月還想繼續争辯,她話說到一半便停住了嘴。
徐向陽轉過身來,映入眼簾的是一道刺目的白光,就好像是一晚上過去,從床上醒來的時候卻發現頭頂的白熾燈泡沒關。
他下意識地眯起眼睛。
遠方的白光愈加濃烈和擴張,從小小的白熾燈泡膨脹成懸挂天心的旭日。
它直射而來,自天際的這一頭到那一頭,像是天地開辟時的第一道光。
他們曾經開車經過的地方,那一整條盤山公路、以及周圍的山林,與女神相比,都變得像是人腳邊的微縮模型;
而現在,所有的“模型”被卷入到白光之中了。
世界的圖景被殘忍地鑿挖出了一個洞,從洞口的另一邊鑽過來的是盛烈刺目的純白,除了白什麼都不剩下,不再有任何鮮明的色彩。
好似有人打一桶水潑到油畫上,或是用闆擦抹去黑闆上的粉筆塗痕,剩下的部分幹幹淨淨,清清爽爽。
隻餘一片空白。
“哎,你說得對。”
白光愈來愈近,像海嘯般吞沒了周圍的世界,朝他們席卷而來。班長大人将雙手攏在背後,很幹脆地放棄了抵抗。
“感覺好像是逃不了。既然向陽說暫時沒危險,那就算了吧。”
她在說這話的時候,突然又望向徐向陽。少女的唇角微微翹起,一雙黝黑的眸子閃閃發亮,神采奕奕,看不出半點失落。
“除非,除非我……”
除非什麼?
班長大人的聲音正在變得越來越小。
不,不是她的聲音變小了,而是周圍的聲音正在變得越來越大。
暴風雨來臨前,總有震耳欲聾的雷聲;而如今,這時起時落的雷聲連綿成片,最後彙聚成了漫長的一聲——
他隻能捂住耳朵,感受着耳膜的微微震動。
他望向星潔,再望向姐姐。兩人似乎都想要對他說什麼,可是卻又聽不見。
正所謂“大音希聲”。
幸好,她們的臉上沒有太多緊張和慌亂。
周遭的光亮變得越來越粘稠,盛大的光明充塞天地。他朝着幾位同伴揮手緻意,然後又見到她們面帶笑容地招手回應。
就像即将踏入遊樂園的鬼屋,暫時就要看不見彼此了,于是才要在門口做一次短暫的告别。
下一刻,光淹沒了他的視野。
但在這無窮無盡的白茫茫中,那位女神俯下身來,準備擁抱他們的身姿卻還是如此鮮明,成為了唯一的“黑”。
泰山壓頂、天地傾覆。
他的頭皮一炸,渾身發麻,那種對巨物的恐懼從未遠離,幾乎隻想在第一時間轉身逃離……
為了避免自己這樣做,生怕多動上一下就會導緻事後與她們分離,徐向陽幹脆閉上了眼睛。
*
時間的流逝,總是令人難以察覺。
好像隻是一個恍惚間的事情,徐向陽便立即清醒過來。
他低頭一看,腳底是泛着濕氣的深色土壤,柔軟泥濘,生長着稀疏的草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