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熱鬧,宮内亦不遑多讓。
白天皇後祭祀蠶神,入夜後皇帝在扶搖樓舉辦上元宮宴。
滿座王公大臣,伴着絲竹管弦之聲推杯交盞,談笑風生。
觥籌交錯間,長公主蕭卿顔悄然離席走到了宴廳外的廊檐下,剛剛站定,便有一人影落在她身後,正是她那統領禁軍的驸馬。
扶搖樓上下挂滿了精緻的花燈,樓前更是燃着巨大的燈樹,放眼望去,滿城皆是耀目的燈火,仿佛銀河墜落。
為了應景,蕭卿顔穿了一身厚重繁複的華美紫裙,發間佩戴鑲嵌紫色珠寶的銀飾,襯上她那張明豔的臉,本該在今夜的宴席上引來不少矚目,可因她平日在朝堂上的殺伐果決給一衆朝臣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是以并沒有多少人敢随意打量她,即便心中贊歎她的美豔,也沒膽子盯着看太久。
驸馬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他不僅敢一直盯着看,還敢在這沒人的地方,從背後環住蕭卿顔的腰,埋首于蕭卿顔的頸窩,貪婪而癡迷地嗅着蕭卿顔身上的氣息。
蕭卿顔也慣着他,保養細膩的手搭上他的後頸,問:“燕蘭庭又走了?”
驸馬的吐息落在蕭卿顔的脖頸上:“一刻鐘前剛出宮門。”
“是嗎,嘶——”蕭卿顔怒拍驸馬狗頭:“咬什麼!”
“太香了。”驸馬又在蕭卿顔頸邊蹭了蹭,問她:“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蕭卿顔:“等宴席散後。”
皇後沒有出席今夜的宮宴,燕蘭庭早退,岑奕也不來,她要是也走了,難免人心浮動。
像這樣一個個都在撂挑子的情況,要擱平時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唯獨今天不一樣。
今天是……岑吞舟的忌日。
夜風驟起,蕭卿顔覺得有些冷,往驸馬懷裡靠了靠。
感受着背後的溫熱身軀,蕭卿顔心想:比起貌合神離的帝後,比起孤身一人的燕蘭庭和岑奕,自己身邊至少還有心愛之人相伴,看在自己比他們都幸運些的份上,容忍他們這一次又何妨。
……
燕蘭庭知道岑鲸晚點會去玉蝶樓跟白秋姝他們彙合,便在出宮後回府換衣,來到了玉蝶樓所在的秀逸坊。
今夜人多,秀逸坊又是除了東西二市以外最熱鬧的幾個坊之一,馬車進得艱難,行得也艱難,燕蘭庭索性下車,帶着幾個侍衛步行前往玉蝶樓。
街道上人來人往,有叫賣的小販、遊玩的行人,還有手中拎着燈,笑鬧瘋跑的稚童,燕蘭庭置身其中,雖被各色花燈打下的暖光所籠罩,卻還是給人一種冷冷清清的疏離感,怎麼也融不入這幅歡騰喜慶的街景中。
按說燕蘭庭在京城長大,對上元節應該有點感情才對,偏偏他父母早亡,家中叔伯待他不算太差,但也沒好到哪去,對他的關心從來都是一句“讀書讀得如何”,因此他自幼時起,便隻知道自己要讀書,要考取功名,别的什麼,一概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内。
直到他遇見岑吞舟。
那個會随手把飄落的銀杏葉夾他書中的紅衣青年不僅讓他發現課室外有棵漂亮的銀杏樹,還帶他領略了許多明明就在他身邊,可他卻不曾留意的風景,時不時還能為他指點迷津,幫他擺脫迷惘。
雖然代價是他時常會感到無奈和生氣,不過相比自己所得到的,這似乎也沒什麼
當然偶爾他也會跟岑吞舟吵架。
比如葉臨岸考上進士那一年,他在年底的時候跟岑吞舟産生了矛盾,具體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氣之下丢了對岑吞舟的尊敬,當面直呼岑吞舟的名諱,并在最後甩袖而去。
燕蘭庭那會兒才二十出頭,對外倒是穩重,對着岑吞舟就多了幾分年輕氣盛,怎麼都拉不下臉跟岑吞舟和好。
然後他們一直都沒跟對方說過話,直至第二年上元節,岑吞舟竟然沒去參加宮宴,帶着岑奕來翻牆找他,還像模像樣地跟他感歎:“從去年到今年,咱倆都鬧翻兩年了,再大的氣也該消了吧。”
燕蘭庭:“……兩個月都不到,何來兩年。”
十二月中旬吵的架,算上今天也不過三十六天。
帶着弟弟亂翻别人家院牆的岑吞舟:“你就說你還氣不氣吧。”
燕蘭庭抿着唇不說話。
岑吞舟:“那我就當你氣消了?”
燕蘭庭拿他當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可要說心裡沒有一點和好的念頭,那也是假的。
岑吞舟似是看出了他的别扭,大手一揮:“氣消了就行,走走走,看花燈去。大好的日子,窩家裡算怎麼回事。”
燕蘭庭就這樣被岑吞舟帶出了門。
他本以為一行就他們三個,誰知岑吞舟又帶着岑奕和他去找葉臨岸,說是葉臨岸去年高中,怎麼也得把他拉出來慶祝慶祝。
都過去一年了,有什麼好慶祝的?
燕蘭庭不是個小氣的人,但在那一刻,他确實有對葉臨岸的加入感到不滿。
葉臨岸向來口是心非,明明很高興岑吞舟來找他,卻還是沒幾句好話,以至于燕蘭庭很想把他轟走。
可沒等燕蘭庭付諸行動,葉臨岸就被岑吞舟指揮去解起了路邊的燈謎。
那晚他們走在熱鬧的人群中,嬉戲的孩童亂跑撞翻了岑奕手中一袋香噴噴的糖炒栗子,被小氣的岑奕追出半條街逮住,一人一個腦瓜崩彈得額頭通紅哇哇大哭。
葉臨岸在岑吞舟的鼓動下猜出最多燈謎拿到了造價不菲的燈王,他想把燈王給岑吞舟,又不好意思開口直說,就故意嫌燈王提手上太招搖,硬把燈塞給了岑吞舟。
至于燕蘭庭,他手上拿了許多岑吞舟從街邊買來的吃食,每當岑吞舟想要吃什麼,便會開口,喚一聲“明煦”。
除了吃的玩的,他們還在一個賣首飾的小攤前停留了一下。
主要是岑吞舟見那小攤上有賣絹花,樣式老舊,和烏婆婆平時戴的那些有些像。
岑吞舟給烏婆婆買過不少首飾,但烏婆婆都沒怎麼戴過,據說是樣式太新穎了,她戴不習慣。